阿游小姐 HD中字版

分类:剧情片 日本1951

主演:田中绢代,乙羽信子,堀雄二,柳永二郎

导演:沟口健二

把葫芦里的酒喝光之后,那男子又接着说。“父亲把那些事告诉我,是在每年的十五夜,一边在那堤上走,一边说:‘把这些事告诉个孩子,大概是不能懂的,但你也快长大成人了,所以好好把我的话记住。到那时,试回想一下,我并不是把你当小孩,而是像对大人那么说的。’父亲说这些话时一脸正经,就像面对同辈朋友那样。这时候,父亲将那所别墅的女主人称为‘那位女士’或‘游小姐’。‘游小姐的事你不要忘记,我这样每年带你来,是希望你记牢那位女士的模样。’父亲声音哽咽地说道。我虽然还不能充分领会父亲的话,但一来孩子的好奇心强,二来为父亲的热诚所动,非常非常想听,不知不觉中感染了那种情绪,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听懂了。那位叫阿游的人,原是大阪小曾部家的女儿,据说被粥川家慕其姿色娶了过去,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可是四五年之后,丈夫便死了,她年仅二十二三便成年轻寡妇。若以今日的时势,当然没有必要从那年纪便一直守寡,社会上也会毫无反响、置之不理的。但那时候是明治初年,旧幕时代的习惯仍然流行,娘家方面也好、夫家方面的粥川家也好,家里都有爱理事的老人家,尤其是她和那死去的丈夫之间生有一子,看来是极难被容许再婚的。加上阿游是被当宝贝似的娶过去的,被家婆、丈夫百般宠爱,比在娘家时更舒心自在。阿游成寡妇之后,据说仍不时带着大帮女佣出外游山逛景,可以自作主张地奢侈。所以从旁看来,她过的实在是快活日子。她本人总是处于热热闹闹的生活之中,也就不怎么觉得有何不满了吧。我父亲初遇阿游时,她就是这种身份的寡妇。那时父亲二十八岁,是还没有生我之前的独身时代,而阿游是二十三岁。时值初夏,父亲和妹妹夫妇,即我的姑姑、姑丈一起去道顿堀看戏。阿游正好来到父亲的正背后的楼座。阿游和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姑娘同来,外面还有陪着来的一个乳母或管家之类的老女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佣。这三个人轮流在阿游身后给她摇扇子。父亲见姑姑和阿游点头打招呼,便问那人是谁,得知是粥川家的寡妇,同来的是她的亲妹子、小曾部的女儿。‘我从那天头一次见到她,就认为那是理想中的人。’父亲常常这样说。那时候男女都早婚,父亲本是老大,却到了二十八岁仍然独身,因为他实在太挑剔了,未达其要求的说亲一概拒绝。据说父亲也冶游狎妓的,相好的女子并非没有,但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做妻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父亲钟情的是大家闺秀型的,较之风流的女子,他更喜欢具大家风范者,就是那种在家穿戴齐整,坐在垂帘后安静地阅读《源氏物语》的人,所以艺妓自然不适合。那么,究竟父亲从何处形成这种与他的商人身份并不相称的趣味的呢?在大阪,船场一带的人家里面,用人们的礼仪很是烦琐,讲究各种排场,比那些势力小的大名更加显摆贵族派头,所以大概因为父亲也是在那样的家庭里成长的缘故吧。总之,父亲看见阿游时,就觉得这正是平日自己认准的那种情调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据说阿游就在他背后就座,所以,可能是她对女佣说话的口吻、其他的态度和言行举止甚具大家宝眷的风范吧。看阿游的照片,脸颊丰满,面盘圆圆有点儿娃娃脸。据父亲说,仅就五官而言,像阿游般漂亮的人并不少,但阿游的脸上有某种朦胧飘忽的东西,整个面孔,无论眼、鼻、口,像是蒙了一层薄膜,变得模糊不清,没有强烈、清晰的线条。若仔细端详的话,连自己的视线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了,令人感到独独那人周身是云霞缭绕似的。从前书上所谓的‘温雅’,也就是指这种容貌了。阿游的价值就在于此。原来如此,按这么想的话,看上去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大体娃娃脸的人,若没有家室拖累,是不易显老的,姑姑总说,阿游从十六七岁时起,到四十六七岁止,轮廓一点没有变化,什么时候见她都是一副柔弱的、未经世故的面孔。所以,父亲对阿游的朦胧美,即他所谓的‘温雅’,便一见钟情了。把父亲的趣味放在脑子里,再去看阿游的照片,便明白那果然是父亲所好。一言以蔽之,就像欣赏泉藏偶人的脸时浮现出的既明朗又有古典味的感觉,令人联想到深宫里的妻室或女官。阿游脸上若有若无地显示出那种仪态。我的姑姑——刚才提及的父亲的妹妹,因为是这位阿游儿时的玩伴,做姑娘时两人又找了同一位琴师习艺,所以知道诸如她的成长经历、家庭、出嫁时的情形等等,当时便对父亲说了。阿游有许多兄弟姐妹,除了带来看戏的妹妹之外,还有姐姐和妹妹,但当中以阿游最得父母宠爱,对她另眼相看——无论怎样使性子,只要是阿游,都不成问题。这可能是因为阿游是兄弟姐妹中长得好的,但其他兄弟却也认可唯有阿游是与众不同的,谁都视之为理所当然似的。若借姑姑的话来说,就是‘阿游是得天独厚的’,既非她自己希望得到那样的待遇,也不是为人霸道、要压倒他人,但周围的人反而怜恤爱护她,独独不让她有一点儿操劳,像对待公主般小心照料,宁愿自己去承当,也不肯让她经受浮世的风浪。阿游天生那种气质秉性,让父母、兄弟姐妹、朋友、接近她的人都那么待她。姑姑做姑娘时到阿游处玩,那时阿游就是小曾部家的掌上明珠,身边的任何琐事都从不沾手,由其他姐妹像女佣般照顾着,还没有丝毫不自然之处。众星捧月之中的阿游非常天真烂漫。父亲听了姑姑这番话,更加爱上了阿游,但之后的日子里却苦无好机会。终有一日,姑姑来报阿游要预演弹琴的消息,邀父亲道,想见阿游便一起去。预演那天,阿游梳了个大垂发,着裲裆,焚香弹奏了《熊野》。时至今日,在获得琴师传授技艺的许可之后仍有特别搞个仪式的惯例,为此要花一大笔钱,师傅要那些家里有钱的徒弟搞。阿游为了消磨时间而习琴,师傅提议她搞个仪式。前面说过阿游的嗓子好,我也亲耳听闻过。想到父亲知其人再闻其声,此时便更加深入了解她了。父亲头一次听阿游的琴歌,非常感动。加上意外见到着贵族家中礼服的阿游,由来已久的梦境竟由虚幻成为真实,父亲一定惊喜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据说姑姑在琴歌表演结束后到乐室去见她,她仍穿着那裲裆,说琴弹得如何姑且另当别论,无论如何也得这么打扮一回的。她不情愿脱下那套裲裆,说马上去照张相吧。父亲听了这话,知道阿游的趣味碰巧与自己一致。因此,父亲认为适合做自己妻子的非阿游莫属。他觉得长久以来自己在内心里描绘、一直等待着的人就是阿游,便悄悄将自己的心愿透露给姑姑了。因为姑姑很了解对方的情况,虽然同情父亲的心思,但认为那始终是不可能的事。以姑姑所说,既无孩子,事情并非绝对不可谈,但阿游有个非带不可的稚子。这孩子是事关重大的继嗣之子,没有可能留下孩子离开粥川家的。不仅如此,她既有婆婆,娘家这边母亲虽已亡故,但父亲仍健在,这些老人们之所以让阿游这样任性,是出于怜悯之心,可怜她年轻守寡的境遇,尽量让她忘掉孤寂,也就包含以一辈子守下去为代价的意思。阿游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使尽享荣华,却从未惹过品行不端的传言,她本人也肯定没有再结婚的念头。即使如此,父亲仍不死心,说是那就不要说想要娶她,由姑姑介绍,不时见上一面好了,就算见见面也满足了。姑姑见我父亲求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也不好办,不过和阿游熟络已是彼此做姑娘时,到那个时候彼此已疏远了,要完成任务还颇不易。姑姑左思右想,终于出了个主意:那么干脆娶了阿游的妹妹如何?反正你也不会娶其他人的了,就拿她妹妹顶替她吧。阿游是没有指望了,若她妹妹也行,倒是好说。姑姑说的那个妹妹,就是阿游带去看戏的、叫‘阿静’的姑娘。阿游底下最大的妹妹已嫁往别处,阿静正是合适的年龄。父亲因在看戏时见过阿静,记得她的样子,对姑姑的提议考虑良久。说来阿静也并非长得不好,虽和阿游面型不同,因为终究是姐妹,所以有某些地方可令人想到阿游。然而最不能满足的是阿静没有阿游面上的那种‘温雅’之感。和阿游比较,档次显然低了许多,光对着阿静时并没有那种感觉,但若和阿游放在一起,等于是公主侍女之别。而且,若阿静不是阿游的妹妹,可能也不至于有问题,但既为阿游之妹,体内流着和阿游一样的血,父亲便连阿静也爱上了。不过,走到这一步——以阿静顶替,并不容易。因为以这种心思去结婚,首先也对不起阿静,另外,父亲又意图永远保持对于阿游纯粹的憧憬,一辈子悄悄将阿游当作心中的妻子,即便娶的是她的妹妹,也觉得不能释然。不过转思若娶了她妹妹,今后不时可和阿游见面,还可以交谈,否则今后一辈子除了偶然的邂逅,绝少能再见她了。有虑及此,他顿觉索然。父亲陷于迷惘之中,一直到和阿静见面相亲为止。说真的,直至那时为止,他还没有下决心娶阿静,其实是希望借相亲之机多见阿游一次。父亲图的这一点居然成功了,相亲、谈婚论嫁,每回阿游都来。小曾部家既没了母亲,阿游又是个闲人,阿静一个月中有一半时间住在粥川那边,几乎弄不清是谁家女儿了,这样,阿游出场自然就多了。对父亲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幸福时刻。因为父亲原本目的就在于此,便尽量拉长话题,仅相亲便见了两三次,磨蹭了半年之久,阿游为此也就不时上姑姑那里去。其间也和父亲交谈过,渐渐认识了父亲这个人。于是,有一天,阿游面对面问父亲:‘你不喜欢阿静吗?’见父亲说没有不喜欢阿静,阿游就说:‘那请你娶了她吧。’阿游极力促成妹妹的这头婚事,据说她对姑姑更明白地说,自己在姐妹之中,和那姑娘最要好,很希望那姑娘能嫁给芹桥先生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做妹夫,自己也很高兴。父亲之所以作出决定,全在于阿游这一番话。之后不久,阿静便出嫁了。就这样,阿静成了我的母亲、阿游成了我的姨妈。不过,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父亲是从何种意义上听取阿游的话不得而知,但阿静在洞房之夜却哭着说:‘我是察觉到姐姐的心思才嫁来这里的,所以委身于你就对不起姐姐了,我一辈子做徒有其表的妻子即可,请你让姐姐得到幸福吧。’“父亲听了阿静这番意想不到的话,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原以为是自己暗恋阿游,根本没想到这意念能传达给她,更没有考虑过自己被阿游所恋慕。尽管如此,阿静如何得知姐姐的内心情形?若非有确证,难道是姐姐有所透露?父亲追问哭泣中的阿静,阿静说,这种事当然不会说出口,也不该问的,但自己很明白。阿静——我的母亲还是个不曾涉世的姑娘之身,感觉出这一点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了解到,开始小曾部家的人认为这门亲事年龄差距太大,决定回绝,阿游也说既然大家持这个意见就这么定吧。后来有一天阿静过去玩,姐姐对她说,我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的,但又不是自己的婚事,大家既然那么说,也不便硬顶;要是不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由阿静你开口提出,让我去谈谈如何?这样我也可居间调停,做做工作。因为阿静自己也没有固定的想法,既然姐姐如此看中他,该不坏的吧。阿静说:‘姐姐既认为好,就那么办吧。’姐姐说:‘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差十一二年的婚姻社会上是有先例的。而且我觉得那人和我挺说得来。姐妹们一出嫁便成了外人,只有阿静你,我不想让任何人夺走。要是那个人的话,我就不觉得被人夺去,反而有多了一个兄弟的感觉。这么说像是为了自己把那个人塞给你阿静,但对我好的人对阿静也一定好的,就当是为姐姐着想,听了我这话吧。你要是嫁到我讨厌的人家里,往后我连个玩耍的人也没有,可真难熬。’前面也说过,因为平日被大家疼爱,在不自觉的任性中长大成人,这只不过是对一个关系要好的妹妹撒娇吧。但当时阿静从阿游的态度里看出了某种与其平时的撒娇不同的东西。阿游的样子显得尤其可爱,甚至有点儿自私和刁蛮,可能那时的天真烂漫之中包含着一种热情吧。即使阿游自己不那么想,阿静却是那么看的。所谓腼腆的女子尽管不说话,心里头却是活动的,阿静就是那样的人。除此之外,她一定还联想到许多方面。说来,自从阿游与父亲熟悉之后,脸色突然生动艳丽起来,把和阿静谈论父亲的事似乎当作无比的乐趣。父亲对阿静说:‘那是你想得太多了。’他努力不让人察觉自己激动的心情。‘既然有缘做了夫妻,虽有不足之处,总得看作是个前定之事。你为姐姐着想无可厚非,但独自一人承担矛盾至极的情义,冷淡待我,就违背了姐姐的本意了吧。更何况姐姐不可能指望那种事情,她若听说了这回事,一定会心烦的。’‘但是,你之所以娶我,是为了想和我的姐姐成为亲戚关系吧。因为姐姐从你妹妹那里听说了那番话,我也就答应了。你迄今也有过不少好的说亲对象,你一概没有看中,如此难觅对象之人,如今要娶我这样笨拙之人,大概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吧。’父亲无言以对,低下了头。‘如果将你的真心向姐姐透露一二,可想而知会非常高兴。但要是这样做,反而彼此间有所顾忌了,所以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只是有什么都不要瞒我。这也是遗憾的吧。’‘我的确不知道你是为他人着想而出嫁的,你的良苦用心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父亲流着泪说,‘尽管如此,我只把她作兄弟姐妹看待,无论你要为我做什么,只能够这样子,其他做法都是没有可能的事。硬要为我尽这份人情的话,她也好我也好,必定为此而苦恼,你也会不好受。如果你不觉得我这人太讨厌,就当是对你姐姐尽心,不要说见外的话。我们做夫妻好吗?然后,把她当作我们二人的姐姐来敬奉着,好吗?’‘什么讨厌你呀不好受呀,我真是不敢当。我自小便唯姐姐是从。你既是姐姐喜欢的,我也就喜欢。不过,将姐姐思慕的人作为丈夫,那实在是抱歉的事,我本不该嫁来这里的,但又想到我若不来,就妨碍了相会,我才怀着做你妹子的心思嫁进来了。’‘那么,你打算为了姐姐而埋没掉自己的一生吗?没有一个姐姐会把妹妹弄成这样而高兴吧?这不是把一个原本心地纯洁的人伤害了么?’‘你要是这样去想就不好了。我也希望有姐姐那样纯洁的心灵,如果姐姐为了亡故的姐夫守寡,我也可为姐姐守贞操。不是光我一个人埋没一生,姐姐不也一样么?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位姐姐性情、才干都特别让人宠爱有加,天生就像是受托于我们家的大名的孩子似的,全家上下只护她一人。而我明知姐姐有了你这么个人,但因受成规束缚不能如意,我还去抢了过来,可要受天罚的。这话给姐姐听了必定说我胡说八道,所以特别要请你理解。别人是否明白不要紧,我只要自己问心无愧,这世间既令姐姐那样天生有福的人也无能为力,我们就更加无足轻重了。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有精神准备,要贡献微力哪怕让姐姐多一点儿幸福,这才被娶过门的。为此,请你体谅我,即使人前要像夫妻般行事,私下里请让我保守贞操。如果说我不称职,那是我的心思有一半不在姐姐身上。’‘这女子为姐姐舍身如此,我身为男子汉岂能不如?’阿静促使父亲也坚定起来了:‘谢谢你。你说得太好了。其实我的心愿,是如果姐姐一直守寡,我也终身不娶的。只不过要连累你也得像尼姑那样,我于心不忍,便说了刚才那些话。听了你神一般的心声,连谢你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若你有此决心,夫复何言!虽觉有些残忍,但老实说,我也高兴这样做。照理不该这样期待,但也不再说什么了,就领了你这份情吧。’说着父亲敬重地拉着阿静的手,二人那一晚未曾合眼,说了个通宵。“就这样,父亲和阿静在他人眼里是对不曾拌过嘴的和睦夫妇,连阿游也不知道二人约定这样来为她尽情义。阿游见二人关系好,向父兄姐妹们自夸:幸亏听了我的话。之后几乎每天,阿游都在自家和阿静家两边你来我往,看戏也好、游山也好,芹桥夫妇必定陪着。据说三人经常相约出游,在外住上一两个晚上。那时阿游和夫妇俩都在一个房间里摆上枕头睡。这样渐成习惯,即使不出游时,阿游有时或留夫妇俩住下,或被夫妇俩留下过夜。一直到很久以后,父亲还很留恋地说起,阿游临睡前总说:‘阿静,帮我暖脚。’让阿静钻进自己的被窝里面。那是因为阿游脚冷,睡不着,而阿静身子特别暖和,暖阿游的脚就固定是阿静的工作。但自从阿静出嫁,让女佣代替阿静来做,却没有阿静那种效果。阿游说:‘也许是自小养成的癖好吧,光是用被炉、汤婆子不顶事。’‘别那么客气啦,我就是为了像以前那样做才住下来的。’阿静说着,高高兴兴地钻进阿游的被窝里,躺到阿游要睡了,说‘行啦’为止。除此之外,还听说过各种有关阿游的‘公主故事’。由三四名女佣照顾她的起居,即便洗手,得一人用杓供水,一人持帕等着。阿游只需将两只湿手一伸,持帕者便麻利地抹干。穿袜子、在澡堂洗澡几乎都不必自己动手。即使在那时候,作为商人出身也太奢侈了。据说嫁入粥川家时,阿游的父亲叮嘱道:‘这个女儿是这样长大的,事至如今要改变这个习惯也不可能了。如果你方是诚心求娶她的,就让她像以往那样生活下去吧。’即使有了丈夫、儿子之后,未出阁前的排场仍一成不变。所以父亲常说,到阿游处去,简直就像到了皇宫女官的房间。父亲大体也是这种趣味,所以感触尤深。阿游房间里的日用品,净是皇室风格或官家图纹的东西,从手巾架到便器,都是涂蜡、描金的。然后在与侧屋的隔扇边,放置了代替屏风的衣架,不同日子上面挂不同的小袖。阿游在里屋的上段之间凭几而坐,空闲时放一个烘衣竹笼焚香熏衣,或与女佣们闻香,或玩投扇游戏,或下围棋。阿游在玩耍中亦不甘平庸无风雅之举,围棋虽不高明,却爱上了有秋草的旧式描金棋盘,为了使它派上用场,便玩五子棋。三餐饭用的是袖珍食案,用漆碗吃饭。口渴了,身边女佣捧着天目茶碗托盘,脚蹭地面送上来。想吸烟的话,由旁人一支一支给插上长烟管,点上火。晚上睡在光琳风格的床头屏风影子里。天冷时,早上一醒来,就让人在房间里铺上涂油厚纸垫,打几次开水来,在半插或盆里洗脸。因为事事都如此,所以要出门便是大事情了。去旅行时,必有一名女佣跟随,其余由阿静左右张罗,连父亲也得帮忙,搬行李、穿和服、按摩,各司其职,务求一切顺利。是的,当时孩子正处于断奶哭闹期,奶妈也跟来了,这是极少有的。但有一次到吉野去赏花,晚上抵达旅馆后,阿游说胀乳,让阿静吃掉。当时父亲见了,笑她‘很熟练哩’,阿静说:‘我很习惯吃姐姐的奶水。姐姐生头胎时,孩子因为有奶妈,姐姐说阿静你来吃。不时让我吃奶。’问她是何味道,答称‘婴儿时的感觉不记得了,现在吃起来觉得味道好极了’。又说‘你尝一下’,用碗接了奶头滴下来的乳汁送过来。父亲试一下,说‘的确甜甜的’,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明白阿静有用意的,不觉脸红起来,一边待不住往外走,一边口中说‘有点怪,有点怪’,阿游则大觉有趣,哄笑起来。自有过此事,阿静似乎以让父亲尴尬或惊慌失措为乐,特地弄出种种淘气事来。日间人多眼杂,实在没有三人独处的机会,偶尔有这种场合,阿静便离席而去,撇下二人长时间相对而坐,直到父亲急得发窘,才悄然归来。并坐时,阿静总让父亲坐在旁边。谁知到了玩扑克牌或比赛时,又尽量安排父亲作为阿游的正面的敌手。若阿游说要系腰带,阿静就说要男人帮忙才够劲儿,要父亲去做;要穿新袜子时,又说难弄要父亲援手。这时候阿静便眼瞅着父亲发窘、为难。一看就知道,这是天真的淘气,并非作弄或者讥刺,但在阿静而言,可能包含着这样的体贴:这么做或可消除二人之间的客套,在这过程中触动真情而沟通彼此的想法,让两颗心灵有交流的机会。显然阿静在期待二人之间发生那样的碰撞、闹出点意外之事来。“之后二人也平安无事。但有一天,似乎阿静和阿游之间发生了问题。父亲不知此事,遇见阿游时,她一见父亲便别过脸去,流起泪来。因为极少见这种情况,父亲便问阿静出了什么事。阿静说:‘姐姐已经知道了。’‘已经到了非说出来不可的地步,我就说了。’阿静只说了这些。何至于此,具体过程没有透露,所以父亲对阿静的所为也有不解之处。大概阿静认为不妨明言的时机已到,而当姐姐明白他们夫妻并非夫妻,也训斥了她的年轻鲁莽,事到如今虽觉为难,也为妹妹他们的人情所束缚。父亲找个机会,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谈了这事。‘阿静处事总爱超前,早先已说过情况了。大概她天生是爱替人操心的吧。从年轻时起有一副善于应付的婆婆心肠。想来阿静像是为了向阿游奉献身心而降生的女人。我来照顾姐姐,是我在此世上最大的乐趣。要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一见着姐姐,自己的事情便都忘干净了。’总之阿静虽有多管闲事之嫌,如果明白她是抛弃私欲,为姐姐着想,阿游也好、父亲也好,都只能流下感激之泪。阿游一开始非常震惊,坐立不安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作的孽,要阿静他们那般为我,将来要遭报应的呀。事到如今就改过吧。今后一定要做真正的夫妻了。’‘姐姐您别管这个了,慎之助也好、我也好,都是情愿才做的。今后如何您不必介意。也许这么说不大好,您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说过吧。’阿静这么答道,没有应允姐姐。自此之后一段时间,阿游与夫妇俩的往还显然减少了,但三人的亲密关系,是亲朋们熟知的,不便露出破绽,一来二去之下,双方又接触起来了,最终是依了阿静的主张。的确,若从阿游的内心深处而言,因为心情上得到了脱离自己为自己所设界限的余地,即使要憎恨妹妹守信义,也憎恨不起来。此后的阿游仍显示出天生的大家风范,什么事情都让妹妹夫妇帮忙。她屈服于夫妇二人的主张,把他们的好意全盘照收。父亲将阿游称为‘游小姐’,就是自那时起。开始是与阿静谈论阿游的事时,阿静说你不宜再称她‘姐姐’,觉得加一个‘小姐’来称呼最适合其为人,结果就那么叫起来了,不知不觉中成了习惯,在阿游跟前也用开了,阿游挺喜欢,说:‘那就在我们三人之间用吧。’她又说:‘很感谢大家爱护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把这些都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我很开心人家总是很当回事地待我。’阿游使性子淘气的例子可举出好些:有时对父亲说:‘我要你憋住气,直到我说“好”为止。’说罢将手堵住父亲鼻孔,父亲拼命忍住呼吸,若实在憋不住,透出一点气来,阿游便一脸的不满,责怪道:‘还没有说“好”嘛,既然这样——’于是用手指捏紧双唇,或将小红方巾对折后手持两端封在嘴上。这种时候,她那岁月不改的娃娃脸,便如幼儿园中的孩儿面,根本看不出已过二十。她有时又说‘不想看你的脸,老老实实给我趴着’;或者说‘不能发笑’,然后抓挠人家脖子腋下;或者说‘不能喊疼’,然后四处乱拧——她就喜欢这样的淘气。这头说‘即使我睡了你也不能睡,要是想睡了就看着我的睡相忍耐’。阿游自己呼呼大睡,父亲也迷迷糊糊进了梦乡,中间阿游不知何时醒了,或往父亲耳朵里吹气,或弄根细纸绳在父亲脸上挠,硬把人弄醒。父亲说,阿游这人天生爱玩花招,她自己不察觉,而心中所思,行为所体现的,自然而然有戏剧性,既非有意使坏,她的为人就是带着这些热闹色彩的。阿静和阿游的不同,最突出的就在于阿静不爱生事。穿裲裆弹琴,或坐在衣幕里,一边让女佣斟酒,一边用涂漆酒杯喝酒的念头,若非阿游,谁也不可能如此得心应手。

“总之,二人的关系成了这样子,不用说正是因为阿静从中撮合。在这方面,芹桥家较之粥川家没有那么张扬,所以阿游来夫妇俩这边的时候居多。阿静挖空心思,说带女佣外出旅行未免浪费,只要自己在场,绝不会感到不便。于是三人便出门到伊势、琴平去了。阿静自己穿着朴素,弄成个女佣的模样,在另一间房里睡下。以当时的情形,三人的关系改变了,说话措辞上也加以留心。住旅馆若由阿游和父亲作夫妻当然最好,但阿游往往摆起女主人的架子,父亲假装成管家、执事,或扮作受宠的艺人。出门在外,二人称阿游为‘太太’。这件事也成了阿游愉快的嬉戏之一。许多时候她都很谨慎,唯晚饭时一点酒下肚,胆子便壮大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时发出放肆的咯咯笑声。但是,我在此一定要为阿游和父亲辩解的是直到那时为止,虽然关系在发展,但谁都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我不希望人家说:都那样了,有没有那回事都一样。尽管没法子说清楚,但我希望你相信我父亲的话。父亲对阿静说:‘事到如今,也没有对不对得住你的了,但即使同床共寝,我向神佛发誓该守住的还是会守住。或许那不是你的本意,但游小姐也好,我也好,让你支持到这个地步,是因为神佛过分呵护,得了一时的慰藉。’的确就是如此。还有担心万一怀上孩子的因素。然而,贞操问题宽严标准见仁见智,也许难说阿游没有损伤。关于这一点,我回想起来,父亲在一个放有沉香和阿游亲笔签名的桐木箱子里,很珍重地摆放着一套阿游的冬款小袖。父亲有时会让我看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那时候,他会取出小袖衬衣下面叠放的友禅长衬衫,一边摆到我面前,一边说:‘这是游小姐贴身穿的,你看看这绸子多沉!’我试拿一下,的确与现在的产品不一样。‘那时的绸子绉褶深、线粗,像链子一样够分量。怎么样,重吧?’父亲见我说‘真是很沉的绸子’,便很满意地点点头说:‘丝绸这东西,不单要柔顺,像这样绉褶深、鼓起来的才是价值所在。这些坑坑洼洼的褶子触及女人身体,反而感觉到肌肤的柔软。从绸子来说,越是肌肤柔软的人穿用,绉褶的凹凸看起来越漂亮,手感也很好。阿游这人天生手脚纤细,穿上这沉沉的绸子,显得更加苗条了。’父亲说着,两手将那衬衫掂一掂。‘啊啊,她那身子常常托着这个分量。’他说着,仿佛拥着那人似的,把那绸衫摩擦着脸颊。”“那么,您看到令尊的那件衬衫时,已经不小了吧?”一直不作声地听着那男子讲故事的我问道,“否则,在小孩子的脑海里,这种事还是不易理解的。”“不,那时我才十岁左右。父亲没有把我当小孩,那时当然还理解不了,但他所说的话我都记得。随着我渐渐懂事,意思便也明白了。”“的确,我想问一件事:若阿游和令尊的关系诚如您所说,那您是谁的孩子?”“问得好。不说这一点,这个故事没法结束。所以还得烦您听下去。父亲和阿游持续的那段奇恋,是一个较短的时期,仅是从阿游二十四五岁起的三四年光景。之后大约在阿游二十七岁那年,亡夫遗下的儿子阿一得了麻疹,转为肺炎病死了。这个孩子的死改变了阿游的处境,也影响了父亲的一生。之前阿游和妹妹、妹夫的往来过多,在小曾部家并不以为意,但在粥川家方面,在婆婆和家人中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议题,有人甚至说阿静居心叵测。实际上,无论阿静如何费尽心机安排,那么多日子里,人们的目光很自然集中到这上面来,暗地里纷纷议论芹桥的妻子过于贞女,或姐妹情分也该有个谱。只有推测到三人心思的姑姑暗自担心。但是,粥川家最初也不管这些传言,到阿一死时,有人责备为人母亲者关心不足,无论怎么说也是阿游的过失,尽管不是她疼爱孩子的心思有问题,但平日有由奶妈包管一切的习惯,据说在看护期间偷暇半天外出,就在那期间情况突变,病情转为肺炎。所谓‘母以子贵’,现在孩子没了,又被人议论,处于‘半老徐娘’这样过于年轻的岁数,周围的谈论最终形成了‘让她回娘家为好’的结论。之后两家为是否领人争执一番,最后是还算体面地离籍了事,于是阿游便回了娘家。当时,小曾部家由兄长继承,阿游原为父母那般宠爱,加上被粥川家指桑骂槐地苛待,兄长便没怠慢她,但此时居家毕竟不比父母健在之时,遇事总得小心谨慎。尽管阿静提议说,若在小曾部家闷得慌,就来我们处住吧,但兄长却制止了,说在仍有人造谣之际,还是稳重谨慎些为好。按阿静说法,兄长可能对内情略知一二,或者有类似的推测。过了一年之后,兄长建议阿游再婚。对方是名叫宫津的伏见的酒厂老板,年龄上大了不少,因曾出入粥川家,从前便听说了阿游其人的铺张排场,这次老伴去世,便一心想续娶阿游。说是若阿游肯下嫁,不会住伏见的店铺,而是加建在巨椋池的别墅,修一间阿游喜爱的茶室居住,种种张罗,生活比在粥川家时更贵族化。事情这般美妙,兄长自然动心,劝阿游道:‘你的好运来了,你嫁那边的话,给早先胡说八道的人一个回击不是挺好吗?’不仅如此,兄长还叫来父亲和阿静,说为了打消外间的传言,由二人出面劝说,请阿游接受。这一来二人进退两难。父亲此时若决心将恋情持续下去,只有情死而已。据说父亲不止一两次下了决心,未能实施的原因是因为阿静。也就是说,若父亲将打算端出来,撇下阿静是行不通的,要么三人一起赴死,又觉不妥。阿静最担心的莫过于此,据说那时阿静反反复复说些吃醋的话,诸如‘事至如今把我当外人,真是窝心死了’。另一点更加动摇父亲决心的,是他怜恤阿游之心。像阿游这样的人,总是天真烂漫,未经世故,最适合一大帮女佣围在身边,风风火火地过日子,而且又过得起。这样的人死掉实在可惜。这种心情起了最大作用。父亲把这种想法明说了:‘你走我的路未免可惜了,若是一般的女子,为爱情而死乃天经地义,但你这样的人有享不尽的福气和恩惠,若都抛弃了,你的价值就没有了。所以你就到巨椋池的豪宅去吧,住到有金碧辉煌的隔扇和屏风的大屋里。我一想到你这样生活着,就比一起去死还高兴。这样说你不至认为我变了心,或者是怕死吧。你不是那种顽固狭隘的人,我就放心地说出来了。你是可以将我这种人一笑置之的、天生大气的人。’阿游默默地听父亲说话,泪水潸然而下,但随即又显出开朗的神情,只说道:‘那也是,就按你说的吧。’她既无特别难过的样子,也没有多解释。父亲说,此时此刻才真显出阿游大无畏的真性情。“就这样,阿游不久便嫁往伏见,据说宫津是个声色之徒,原为好奇而娶阿游,到手随即便厌腻了,极少到阿游的别墅去。不过,他仍说要把那女人当作壁龛的摆设般存放起来,让她过着不吝金钱的生活,所以阿游仍旧置身乡间源氏的绘画般的世界里。大阪的小曾部家和我父亲的家从那时起日渐衰微,如前面提到的,在我母亲去世前后,我们堕落到挤住胡同后的廉屋的地步。对了,说到我的母亲,就是阿静,我是阿静生的。父亲和阿游那样分了手之后,想到长期以来的辛劳,又给其妹妹造成难以言喻的哀伤,便与阿静结合了。”那男子说到此处,仿佛说累了,停了下来,从腰间摸出烟盒。“谢谢您给我讲了这个有意思的故事。那么,令尊带着少年时代的您徘徊在巨椋池别墅前的原因便可以理解了。记得您说过,之后您每年仍上那儿去赏月,现在也是在赶路的途中。”“正是。我现在就得动身了。现在每到十五夜,我仍到那别墅后面去,从篱笆之间窥探,可以看见阿游弹琴,女佣跳舞。”“我有不明白之处:那位阿游该是年近八十的老妪了吧?”我问道。此刻但见微风吹拂着草叶,长满水边的芒草已看不出了。不知何时,那男子的身影已消失在溶溶月色之中。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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