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与爱情 HD

分类:爱情片 其它1957

主演:尼古拉·雷布尼科夫 Inna Makarova

导演:亚·扎尔赫依

《高空》电影剧本

文/巴巴瓦

译/李溪轿

校/卞吉

高炉的风眼闪耀着翻滚的铁水,发出金黄色的火光。一个炉前工把蓝色看钢镜罩在眼睛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风眼。

另一个戴着宽沿帽的炉前工,正把一根氧气管放到高炉的“出铁口”里去。

第一道细细的铁水从‘出铁口”里流出来了。铁水越流越宽。

火一样的铁流沿着浇铸场的浇铸坑,在人群中间奔流。

铁水从高处流入盛铁桶里。紫红色的火水在盛铁桶里汹涌沸腾,就像是狂怒的暴风雪在浇铸场中咆哮呼号一样。

早春的风雪拂击着千百顶帽子。炉前正在举行群众大会。

“第四座高炉正式投入生产了。今天的大会到此结束……”盖着白雪的扩音器传出了讲话声。进行曲起奏。人们四散走开。

一片此起彼落的谈话声: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上德涅泊彼得罗夫斯克去。”

“嘿!乌拉尔人!打起精神来啊!”

“我们上契列波维兹!”

“上那儿去摸鱼吧。河啊,又宽又深……”

在走出会场的人群当中,一个额上垂着一绺棕色头发的高个儿青年和一个姑娘并肩走着。

姑娘:(心情暗淡地)要走啦,柯里亚?

巴谢奇尼克:我们是一群候鸟……从来也不寂寞。

姑娘:有时也会想起我来吗?

巴谢奇尼克:(漫不轻心地)那还用说。会见真甜蜜,相逢又别离。(他翕动着嘴唇)

脚下是一片正在融化雪。树枝上的冰柱迎着太阳,闪闪发光。

巴谢奇尼克纵身一跃,折下一根冰柱,把它折成两段,递给姑娘:

“请允许我把这个送给您,作个纪念吧。”

姑娘神色忧郁地吸吮着这件稀奇的纪念品。巴谢奇尼克用手拉拉便帽,和她并肩走着,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一列火车穿过狭窄的林中盆地,迎面驶来。它疾驰而过,驰过桥架时汽笛发出一声长鸣……

火车向前奔驰……

在硬席车厢的上铺,躺着一个小伙子,身穿蓝色工作服,腰上扎着一根军用皮带,腰带上还有一个五角星——

夜莺啊,夜莺,你不要唱

让战士们再睡一会儿吧……

巴谢奇尼克弹着吉他,唱起来了。

火车向前奔驰。……从敞开的窗口,闪过工厂的烟囱,小站,和那些停在淡黄色的田野上的拖拉机。风从窗口吹来,吹拂着巴谢奇尼克额上的棕色头发。在他对面的上铺,有个人在读报。看不见读报人的脸,只听见他低低的念诵声。下铺,四个小伙子在玩骨牌。身材壮硕、头大手也大的别斯法米里内,拿着骨牌在小桌上敲着。……

巴谢奇尼克:(冷静地)使劲敲吧,瓦夏。说不定小桌子可以给你砸碎。那咱们就照价赔偿。

“赫鲁晓夫同志说,”读报的那个青年用高加索人特有的喉音读着,“是的,我们并不掩饰我们对亚洲人民反对某些国家殖民政策的斗争的同情。”

“你看,我们已经赢了。”

“怎么赢了?你们才八十七点。”

“不是赢你们,是赢英国人。”

“谁要葛瓦斯,糖果,白面包?”女服务员喊叫着,她那肥胖的身体堵住了卧铺厢的房门。

“好妈妈,您就这样招待我们,可有点瞧不起人哪,”巴谢奇尼克从上铺喊着说。

女服务员举起另一只筐子,照样冷冷地说:

“还有啤酒,夹肉面包。”

“您怎么不早说啊!叫我们工人阶级干着急?”梅切尔斯基有礼貌而认真地插了一句。

巴谢奇尼克从女服务员手里拿过六瓶啤酒和夹肉面包,随手丢给她二十五个卢布,然后打开瓶子,用朗诵的腔调对女服务员说:

你以为工人阶级

只要拼命地

喝葛瓦斯?

工人阶级

不是傻瓜

他也要

喝酒。

“真会逗,”女服务员边走边说。

别斯法米里内:太好了!柯里亚,是你自己编的吗?

巴谢奇尼克:是啊,是和符拉基米尔·符拉基米洛维奇·马雅可夫斯基一块儿编的。

一阵哄堂大笑。别斯法米里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梅切尔斯基用心地洗着骨牌。

“柯里亚,咱们的新队长是谁?”

巴谢奇尼克:达克麻阔夫。

别斯法米里内:就是在罗马尼亚安装炼油厂的那个人吗?

“不,那是达赤马柯夫。人家现在在阿尔巴尼亚。”

“那么,是萨什卡?”

“萨什卡在高炉上,在切利亚宾斯克!”

巴谢奇尼克:是柯斯嘉·达克麻阔夫。我和他一起在华沙修建过科学宫。Нех жие пшияэнь польско-радецка。

“什么,你叽咕些什么?”别斯法米里内好奇地问。

“波苏友谊万岁,”梅切尔斯基给他翻译。“该你出牌。是柯斯嘉吗?扎波罗什人?他老婆把他扔了,对吗?”

巴谢奇尼克:(不以为然地)你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要不就干脆别嚼舌头。人家是个好样的男子汉,是个正直人。

读报的青年:今天上戏院去吧。苏联大剧院正在上演李姆斯基一柯萨阔夫的歌剧《萨特阔》。

巴谢奇尼克唱了起来:

石窟里的珍宝无数,

遥远的印度……美妙神奇。

“你算啦吧,”梅切尔斯基爆发起来,“咱们算是发现了一位男高音,”接着,数着掷出来的骨牌,“五个四,还有几个零蛋……”

巴格拉特:(抛开了报纸)我说,小队长,咱们上印度去,怎么样?

巴谢奇尼克:这还不能肯定,不过我想,历史的全部进程正是往这个方向发展的。

巴格拉特:(笑起来)允许我记下来吗?

巴谢奇尼克:(一本正烃地)这可不预备发表。

巴谢奇尼克拨动着吉他琴弦,唱了起来:

遥远的印度……美妙神奇……

一扇门上钉着一块“石城钢铁公司建筑工地主任”的牌子。从门里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

一位戴着眼镜板着面孔的庄严的女秘书,在打电话:

“苏打水在哪儿?会议早开始了,可苏打水还没拿来……”

她对面是一个衣架,上面密密层层地挂满了便帽、工作帽、帆布无沿帽。……两个人抬着一个装满冰块的镀锌箱子,走过女秘书身旁。他们走进挤得满满是人的屋子。长桌子两旁的座位早就不够用了。很多人靠墙站着,有的人干脆站在窗口那儿,用报纸、手绢不停地挥动着。……天真热得厉害……

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处处是电焊的火花,照明灯一闪一闪,来回奔跑的自动卡车的车灯发出一道道的光束。……窗外是一片建筑工地的嘈杂声——重型卡车的吼声,机车的汽笛鸣叫,风铆的呼呼声……

德莫夫坐在桌子那一头,垂着强有力的倾斜的双肩,正在电话里训斥什么人。在座的都露出满意的神色,倾听着这场别有风味的训斥:

“什么?这不是什么艺术活动,这是建设!这种做法鬼才知道有多么糟糕。什么?听不清?要是表扬你们,就所得清清楚楚,骂你们就一个字也听不见啦?”

屋里顿时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连坐在德莫夫对面的那个矮矮胖胖的工段主任,也笑了起来。但是当他的眼睛刚一碰上德莫夫的眼光他就立刻敛起了笑容。

德莫夫:焦炭怎么样?

矮胖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德莫夫:你干吗唉声叹气,像在疗养院似的?干吗搭拉着脑袋?我向您提了什么不合适的问题吗?

矮胖的人:(苦恼地)我本来就是这么驼背的。

德莫夫:可是得挺起腰来。炉前安装怎么样,捷良宾同志?情况不妙啊……

矮胖子擦着额上的汗珠,坐下来,轻轻地喘着气。在他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工程师,穿着一件熨得笔铤的绸西服,嘴上留着一撮色小胡子。

捷良宾:根据我的记忆,去年建造的高炉,安装速度……

德莫夫:(打断他)去年是您坐在总局里抓我们的速度。而现在,就是在这同一个总局里,人们会为旧的速度来骂我们。安装工人纷纷抱怨,说您妨碍了他们的积极性。

捷良宾:(冷静地)这些人都是谁?

德莫夫转向坐在屋角的另一个人。这个人约莫三十二岁,宽肩膀,穿着一件旧军服,上面还有奖章摘去后留下的条痕。德莫夫问道:

“您认为怎么样,达克麻阔夫,能不能再增加一些搞安装的高空工人?”

达克麻阔夫:可以。

德莫夫:如果再加大高炉的构件呢?

达克麻阔夫:(站起来)起重机也吃得住。

德莫夫:(稍为活跃些)您认为怎么样,捷良宾同志?

捷良宾:(耸耸肩膀)达克麻阔夫同志只在专科学校读过三年,他还没有工程师的文凭。作为结构安装的工段主任,我是要负责任的……

德莫夫:(打断地)如果您负的责任压得您喘不过气来,您可以另找出路……

空旷的站前小广场上,一群安装工人站在公用电话亭旁。一部分工人和巴谢奇尼克一起挤在电话亭里。其余青年站在敞开的门前,听着他们打电话。箱子行李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巴谢奇尼克:请接工地主任德莫夫同志。我吗?七级安装工人、小队长巴谢奇尼克。

女秘走近德莫夫身边,耸耸肩膀,告诉他有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德莫夫微笑着,拿起了话筒:

“好啊,雄鹰们,到了?安顿好了吗?什么?”

德莫夫生起气来,挂上话筒:

“捷良宾同志,为什么没派人去接他们?”

捷良宾:我把电报交给总务科了。

德莫夫:从扎波罗什要来了最优秀的小队。可就这样接待别人,真不害臊。达克麻阔夫,你开我的车子,赶快到车站去。

一幢标准的两层楼房,由于风吹日晒已变成了褐色。楼房两旁种着洋槐树。稍远处,是一个挂着球网的小排球场。

楼里有一个窗户,灯火通明。一个穿着睡衣的姑娘坐在窗口。她一面啃着苹果,一面看着书。

声音:卡琪卡,你看什么?

卡嘉:(把书放下)《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的小说。

声音:你最好穿上衣服。干吗像个模特儿,赤身露体的?

卡嘉:怎么,我是个驼背还是怎么的?噢,姑娘们……(凭依着窗口)德莫夫的吉姆小汽车来了。找谁来的?

声音:大概是找你来的吧。

从一辆油漆得非常漂亮的小汽车里,安装工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这简直像是变戏法,因为和达克麻阔夫一起下来的竟有十人之多。

窗口出现了姑娘们的惊讶的脸。

巴格拉特:嘿,姑娘们,未婚夫到了。

卡嘉:我们自己有的是。

巴谢奇尼克:怎么,您是刚从游泳池里钻出来的吗?

小伙子们哈哈大笑起来。卡嘉不好意思地躲到女朋友背后去了。

达克麻阔夫:(笑了)你还是那样,柯里亚。

巴谢奇尼克:我有什么可变的妮?对了,我给你带信来了。有你一对信。

达克麻阔夫:你干吗不早说?

大家都顺着一条嘎吱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了二楼。

达克麻阔夫站在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里,读着信。小灯上罩着的纸罩已经变成了黄色。这个只有单身汉才会用的灯罩投下的影子,把屋子分成了两半。墙角摆着一个装满书籍的书架。桌上摆着卷起来的图纸。窗口放着大半瓶酸牛奶。

巴谢奇尼克走进房来,四周打量着。

巴谢奇尼克:住得不坏啊。

达克麻阔夫:你知道,我现在是单身汉了。

巴谢奇尼克:我知道,妈妈对我说过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信里寄来的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上,一位年迈的妇人穿着一件毛线短外衣,站在台阶上。她的旁边,一个小男孩一手抓着奶奶的裙子,另一只手逗着狗,脸上露出又怕又爱的神情。

巴谢奇尼克:你的孩子真可爱。

达克麻阔夫把信叠起来,把照片装进了信封,闷闷不乐地坐下来,沉思着……

巴谢奇甩克:这事到底是怎么搞的,柯斯嘉?她怎么能跟你这样的人分开……

达克麻阔夫:我们合不来。

巴谢奇尼克:那她现在在哪儿?

达克麻阔夫:和一个上校到萨哈林去了。

巴谢奇尼克:噢!原来是个星学家!……三颗星的——每一颗一千块。明白了,不用往下问了。

达克麻阔夫:你还没结婚?

巴谢奇尼克:我?(挥一挥手)姑娘倒也见过不少,可是真正的,却没有。

达克麻阔夫:(困惑地)真正的……

一个约莫二十三岁的青年妇女,有一张漂亮的,几乎是梦幻似的脸,双手转动着吊井的轮子。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个沉重的大木桶慢慢地吊了上来,她把木插拖上来以后,就把它放到井旁,又陷入了沉思。

井在苹果园的一角。从朝着花园的小房子里传出了喇叭的声音。吹奏者好像是在练习一只华尔兹舞曲。曲子发狂般地响着,可是仿佛跛子走路似的,总是跌跌撞撞。

捷良宾穿着一件短外衣,坐在敞开的窗前。他面前摆着一个装满文件的文件夹。喇叭声就在他紧隔壁响着。捷良宾厌烦她皱着眉头。从窗子里看得见站在井旁的那个妇女。

“玛莎,歇一会儿吧,”捷良宾喊道。他拿起了照相机,对准了窗户,一声咔嚓……隔壁喇叭声照样大声响着。捷良宾生气地敲着墙壁:

“鲍利斯·吉里雷赤,你能不能另找个地方去作你的音乐练习?真是活见鬼……”

“我自己家里,又不是在你家作客,”隔壁一个另孩毫不示弱地高声顶了回来。

小伙子看来有十八岁——细高条,头发乱蓬蓬的,他站在隔壁房间里,手里拿着一只喇叭。乐谱摆在一个鼓鼓囊囊的旧五屉橱上。

“鲍利斯卡,你说话怎么这么楞,”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达利亚·别列斯托娃——对他唠叨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想吧,妈妈,工地上有谁喜欢他呢?”鲍利斯停下了自己的音乐练习,和妈妈谈着话。“就会自高自大。你就拿仙丹,也不能把他拐到高空上去。……”

“别太聪明啦,尽议论别人,”妈妈摇着头说,“你给我上花园吹去,这儿不许吹。……”

花园里,一位体态臃肿的老头——玛莎的父亲——正在苹果树旁松土。天气炎热,土变得又干又硬,一铲一铲的,挖着真费劲。玛莎提着两桶满满的水走过来,站在父亲身边,又陷入了沉思。微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吹翻了外衣的前襟。

“多干哪!真像块石头,哪像土啊,”老头别列斯托夫一面给苹果树灌水,一面嘀咕着。“唔,你打算怎么生活啊?”他突如其来地问了女儿一句。

“我不懂,爸爸,您说的什么?”

“什么?什么?简直不像人的生活。大学毕业,可是不工作。嫁了丈夫,可两年不回家。”

“你瞧,这不是回来了吗,”玛莎用和解的口气说,但是看来还是漠不动心。

“谢谢,真给我们增光了,可为什么没孩子呢?”

“是巴维尔·瓦西里耶维奇,”老头模仿着她的声调说。“可你自己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可您要我怎么样呢,爸爸?”玛莎的声音里已经流露出苦恼来。

老头别列斯托夫把身子支在铁铲上,注视着玛莎。

“可你是我的女儿呀,”他痛心地说,“我简直不能理解你了。你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了指南针,已经失去了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突然从他们身边的树丛里响了起来。

“呸,你这个吓人的喇叭,”老头发火了,“赶快给我滚!”

鲍利斯胁下夹着喇叭,从树丛里走出来。

“怎么今天都有点神经质,”他耸了耸肩。

塔形起重机的长臂,仿佛是一只巨大的钢手,在高炉上空伸展开来。起重机的钢钩现在正“衔着”一个巨大的钢圈——高炉的第一层“炉圈”。无风,一片宁静……起重机尖上插的那面小红旗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万里晴空中的一个小红点……

达克麻阔夫的头向上仰着。他头上戴的那顶便帽怎么能不掉下来,实在令人奇怪。达克麻阔夫的手仿佛在拧螺旋锥似的,在空中画了几个圆圈。

“炉圈”往上越吊越高,露出了竖在建筑工地上的一块巨大的木板。从小窗口里看得见上面写的红色数字:

离高炉投入生产只有……50天

在高炉的半腰上,迸发着电焊的火花。

被焊在一起的金属迸出阵阵的火花。你简直无法分辨出哪个是小伙子,哪个是姑娘,因为大家全都穿着长裤和短上衣,脸都被面罩遮住了。高空作业的确使人惊心动魄。一掉下去就全完了。……从一个架子走向另一个架子,在舷梯上、小梯子上走来走去,往下看,来来往往的机车简直像玩具似的。而电工在脚手架上找个地方蹲下来,就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炉圈在电焊工的头上吊来吊去……现在它终于落在高炉顶上了,加大了炉盖。金属碰击着金属,发出铿锵的声音。

“好啦!”巴谢奇尼克向下面挥手喊着。他那小队的人在给新的炉圈架着垫台。他们解开了大缆索,用螺栓把炉圈安得牢牢固固的。

一个细高条、头发向后的青年,慢吞吞地紧着绳子。

“哈银克,别磨磨蹭蹭的,带劲点,”巴谢奇尼克说了他一句。

“是救火啊,还是怎么的?”哈银克吐了口唾沫。然后他把身子转向巴谢奇尼克,嘀咕着:“你还是教训你的人去吧。别指望一天安装两个炉圈!装那份英雄……”

“你就会计算,争多嫌少的,”巴谢奇尼克讥讽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工人阶级的良心?”

“我们的良心挺简单——就是拿钱,一直拿到共产主义。”

“照你这么说,共产主义会来吗?”

“我可不着急。我在社会主义就知足啦。”说着,哈银克就懒散地顺着一块窄窄的踏板走下去了。

在底下一层,鲍利斯·别列斯托夫站在脚手架上一个电焊工旁边。

“怎么样,想好没有,卡嘉!”鲍利斯问她。

卡嘉摘下了面罩。

“别总跟我提你的共青团了。是要凑人数,还是怎么的?”

“怎么是凑人数呢?!”鲍利斯愤愤地喊了起来。“共青团,这是有觉悟的青年组织。……”

“要是我没有觉悟呢,”卡嘉笑着说。“你会接吻吗,支部书记?”卡嘉作出要拥抱鲍利斯的姿势。

“好啊,这算哪门子共青团员,这是咱们那一套啊,”背后响起了哈银克的声音。

“这都怪她,”鲍利斯狼狈地说。

“领工资了吗?”哈银克问他。

“当然,”鲍利斯脸上流露出骄傲的神情。

“头一回领工资,老弟,这可是了不起的事儿,”哈银克煞有介事地说,“这就算是工人阶级啦。今天咱们喝一杯,怎么样?也许你妈妈不答应吧?”

“不答应?我是个自立的人了!”鲍利斯装出大人样子,走开了。

卡嘉把面罩戴上,继续电焊。换班的铜锣响了。

“喂,小家伙,”巴谢奇尼克走过卡嘉电焊的脚手架,“真积极啊!”

卡嘉摘下了面罩。巴谢奇尼克惊奇得吹了声口哨。

“原来是位女皇,高空女神!您好,卡嘉!”

卡嘉:您怎么知道我叫卡嘉?

巴谢奇尼克:您手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一点也不会错。(他冲着她的手点了下头,上面刺着“卡嘉”的字样。)

卡嘉:不错。要不然,年青人早上接吻,到晚上可连名字都给忘了……

哈银克用一种不满的眼神一旁看着他们。

“走吧,卡琪卡,”哈银克用手拥抱她。

卡嘉甩脱了他的手,向巴谢奇尼克挤了挤眼。她一边跳着切切特卡舞,忽然唱了起来:

嘿哟哟,真倒楣,

碰见了安装工人。

他坐得比台云还高,

强迫和你接吻。

哈银克担心地看着卡嘉:她脚下的木板咯吱咯吱直响。

“真会找地方,”他嘀咕着,“这儿难道是舞池吗?”

卡嘉朝巴谢奇尼克一笑,然后沿着一条狭窄的段梯走下去了。哈银克跟随着她。

巴谢奇尼克点燃了一根纸烟,戴上手掌套,然后朝着向下走去的卡嘉使个眼神,喊道:

“生下来是爬着的,他就飞不起来。”

老工人卡尔普钦仰起头来向上一望,惊叫了一声,一把抓住达克麻阔夫的袖子。

从高炉的顶端的脚手架上,有个人双手抓看下垂的绳子,两脚盘紧,急速往下滑来。阳光照着巴谢奇尼克额上的那绺棕色卷发。

正和哈银克往下走的卡嘉,一把抓住了哈银克的袖子,她那惊慌而又赞赏的眼光跟着巴谢奇尼克往下移动。

巴谢奇尼克不时停一停,用双脚把绳子再夹夹紧,又像是飞,又像是疾驰似的往下滑来。

“简直是只鹰,他妈的,真有两下子,”卡尔普钦不知是责骂,还是赞叹地说。

巴谢奇尼克的脚刚一着地,就看见了达克麻阔夫。他抜腿就想跑。达克麻阔夫一把抓住了他,脸都气白了。

“你怎么?”达克麻阔夫抓住他的衣领说,“想找死吗?!”

“我真不想摔死,可问题是:两点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巴谢奇尼克想给自己辩护。

“我要为这两点一线撤掉你的小队长,”达克麻阔夫气愤愤地说,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巴谢奇尼克紧跟在他后面。

“好吧,首长同志,我认错,”巴谢奇尼克用讨好的声音说。“以后一定考虑。”

“真想给你这么一下子,让你钻进地里去,可惜周围尽是人,”达克麻阔夫激动地说。

乐队奏着曲子。帆布顶篷的饭店。饭店那面是一条河,峭壁。

哈银克、卡嘉,还有两个人和鲍利斯,围着一张小发桌坐着。饭店的服务员殷勤地站在鲍利斯面前。

“是,还来酒,给姑娘来葡萄酒。来五十只虾?要是您喜欢,我们有龙虾。”

鲍利斯:来……来龙虾吧。

卡嘉抽着烟,往椅子背上一靠,一面在桌子下面脱掉高跟鞋,看来鞋挺挤脚。

达克麻阔夫和巴谢奇尼克走到餐馆的柜台前。服务员给他们倒着啤酒。

巴谢奇尼克刚端起一杯满是泡沫的啤酒,忽然看见哈银克一伙人远远地坐在那里。

“叶卡杰琳娜女皇,和她的大臣们,”巴谢奇尼克朝他们一点头说。达克麻阔夫也转过身去。

“是哈银克集团。这帮坏蛋把青年人灌醉了,咱们来把这帮坏蛋赶走,”达克麻阔夫毅然决然地说。

服务员脸上一丝也没有刚才的那种殷勤的影子,走到哈银克那伙人跟前,从桌上收走了空酒杯。

“不让再来了,”服务员冷冷地说。

“哈、首长来了,”哈银克醉醺醺地说。“我说,小伙子们,现在该开讲了——走向共产主义。”

“你听着,醉鬼,”巴谢奇尼克愤怒地压低了声音,“你少玷污这个名词。”

“关你什么事?”已经有点胆怯的哈银克反驳着。“我们是喝自己的,喝工人的。”

“喝自己的,”巴谢奇尼克蔑视地说着,“就喜欢揩油,骗小孩子!”

服务员着慌了:

“这算怎么回事,公民们,全都要跑走了,谁来付钱呢?一共一百九十五卢布八十戈比。”

“得啦,别嘀咕了,”卡嘉突然从小皮包里掏出两百卢布,交给了服务员。

大家全都呆住了。卡嘉向吃惊的色谢奇尼克瞥了一眼,然后,像个战胜者似的,昂着头走了出去。

“谢谢!”服务员低声说。

卡嘉顺着公园里一条幽静的林荫小道漫步走着。透过稀疏的树木,闪出一条河来。卡嘉本来还穿着那双高跟鞋,但是,鞋太挤脚了,于是她在道旁的长凳上坐下,把鞋脱掉了。

“您生活得真美。两百个卢布就这么一扔,满不在乎,”巴谢奇尼克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说。

卡嘉蓦地跳了起来,用手拿着鞋,光着脚走开去,一眼也不看巴谢奇尼克。

“要不要给您叫辆马车来,公主?”巴谢奇尼克并不放松她,紧跟在她后面,“免得晚上的露水沾湿了您的脚。”

“我从小就光脚走惯了的,”卡嘉嘲笑地说,她也逗起趣来了,“甚至连那些王子都觉得奇怪呢。”

“一点儿也不假!”巴谢奇尼克早有准备地说。“在外国人人都这么说,有个公主,光着脚走路。什么贵重礼物她也不要,就只要葡萄酒。……”

他们走近了河边,站在峭壁上。河水缓缓地、静静地流着。万籁俱寂。闪电的光刹那间划过了天空,使月亮失色。

“可我给您带来了特别的礼物,”巴谢奇尼克轻轻地说。

“是些什么?”卡嘉问他。

“譬如,就是这个夜晚,”巴谢奇尼克充满了幻想地说,“这条静静的小河。再织一个特别的鱼网,用它来打涝河水里映出来的星星。等到朝霞出来了——它也会是您的。”

“您这人真怪,”卡嘉感到惊奇。

“我不是怪人,可我会变魔术,”巴谢奇尼克一本正经地说。“我给您呼唤一场雷雨好吗?请给我们……”

顷刻间,一阵狂风吹过树梢,呼呼作响,高高的树干摇晃起来,河水汹涌,卡嘉差不多是恐惧地注视着巴谢奇尼克。

“要是您想的话,,我还可以来个霹雳。”

果真,从河那边不知什么地方就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霹雳声。一群惊魂不定的鸟儿,拍打着翅膀,飞过他们的头顶。

“真灵啊,”卡嘉赞赏地惊叹着。

“黑夜令您寂寞,让闪电为您发光。这对我说来是轻而易举的,”巴谢奇尼克把手向天空一抬,于是一道电光疾闪而过。

风吹拂着卡嘉的连衣裙。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孩子在听大人讲故事一样……借着了道道的闪电,可以看出河对岸建筑物的轮廓。有一刹那间,就像是用镁光灯照着似的,显现出高炉的轮廓。

卡嘉看了着手表,忽然醒悟过来:

“唉呀,已经晚了。我们的宿舍管理员真碍事。大门就要上锁了。”

“那么您就请求国王,或者请求王后,他们准能把他的头砍下来。”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都叫法西斯给杀害了,”卡嘉低声说。她神色黯然,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那双鞋。巴谢奇尼克也默默无语。

“卡琪——卡!”远远听见哈银克的喊声。

“真是当代英雄,”巴谢奇尼克狠狠地说。他蓦地转过身走了,一边用小树枝轻轻地鞭打着青草。

卡嘉仰头向天空一望,已经是乌云密集。她跑过公园。园里有一对恋人互相拥抱着,也从长椅上站起来往回走了。

哈银克不知打哪儿迎着卡嘉钻了出来:

“躲开了吗?好极了!瞧我现在也给你变个戏法看。一、二、三,”说着哈银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酒,“既然付了钱,就不该浪费东西。”

卡嘉从他手里夺过酒瓶,一下子就扔了出去。

酒瓶撞到树身上,打得粉碎。

达克麻阔夫扶着东倒西歪的鲍利斯走着。鲍利斯不时停下来,身子朝路灯柱子倒过去,一面摇摇晃晃地踉跄着,嘴里突然说:

“我们生……生活在战……战争和革……革命的时代……”

达克麻阔夫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演说家,看着他额上长的一绺向上竖起的孩子似的头发,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您当然可以笑我,”鲍利斯难过地说。“可我连一次战……战争,一次革……革命也没有参……参加过。”

“别灰心,鲍利斯,”达克麻阔夫笑着说,“你生活的时代也并不坏啊。你只是得动动脚呀。”

现在们走过一个空旷漆黑的广场。扩音器中奏着格里哥的曲子。

别列斯托夫家里也荡漾着格里哥的曲子。前厅的窗户全都敞开着。达利亚·别列斯托娃在编织着什么,低声数着针数。玛莎从阳台这头走到那头,不停地踱着。达利亚不时向她看上一眼。

“烟草味,”达利亚说,“非下雨不可。”

玛莎一言不发地来回踱着。乐队震耳欲聋地奏着。而钢琴仿佛不甘示弱似的,也叮叮冬冬地奏着庄严的曲调。一阵风从花园吹来,窗户碰撞着,远远地响着雷声。

达利亚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编织物。

“你干什么老是走来走去的,有什么心事吗?”她喃喃地说,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您请进来,”门外响起鲍利斯醉醺醺的声音。

鲍利斯踏上前厅门外的台阶,带着醉汉的那种固执的神情抓住达克麻阔夫不放。

“啊,老天爷!”达利亚拍着双手说,“你这是在哪儿弄成这样?”

“请原谅,我把这位英雄送回来了,”达克麻阔夫说。

“头一回领工资,工……工人阶级喝了一杯,”他拥抱着母亲,“这位是我们的安装队长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达克麻阔夫。一位真……真正的人。”

“真感谢您,”达利亚说。“玛莎,送他躺下,让爸爸听见还了得。”

“我不跟玛莎去,”鲍利斯不同意,“我跟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去。”

一间狭窄的、木板隔成的屋子里,四周裱糊的是带小花的壁纸,墙上挂着一张世界大地图和列宁、马雅可夫斯基的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喇叭放在窗子旁边。达克麻阔夫扶鲍利斯躺下,给他脱掉皮靴。

“您别替他费事了,”玛莎困惑不安地说,“还是让我来吧。”

“你给我躲开,”鲍利斯推开了她,“这是我们男……男人的事。连亚洲人民也在看着我们。对吧,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鲍利斯用皮靴指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说。

“当然了,他们在看着我们,”达克麻阔夫早有准备地同意说,“可是你,老弟,却是这个样子。好了,睡吧……”

这位不速之客,这位宽肩膀的男子使玛莎感到很喜欢。她看到,这个人在照顾鲍利斯的时候,脸上露出多么善良的微笑。

“您一定有孩子吧,”玛莎忽然插嘴说,“您的妻子也一定很好。”

达克麻阔夫的脸上刹那间掠过一道阴影。

“问得真糊……糊涂,”鲍利斯股口而出。看来他是知道达克麻阔夫的家事的。

“对不起,”玛莎不知所措地说,“我也许……”

“也许是,”达克麻阔夫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

“您看我姐姐玛莎很漂亮吧?”鲍利斯突如其来地问。

“很漂亮,”达克麻阔夫表示同意,直到这时,他才仔细地望了望玛莎。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两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在一种奇特的环境中碰见了,而在这个偶然的瞬间里,一道目光,一句短短的言语,会意想不到地使他们变得亲近起来,甚至连自己都不觉得。此刻就是这样……鲍利斯睡着了。玛莎和达克麻阔夫站在他的床边。

“好,我走了,请原谅我的打扰,”达克麻阔夫走出门时说。

“怎么谈得上打扰,谢谢您。您不喝杯茶吗?”达利亚留他。

“不,不,谢谢,”达克麻阔夫推辞着。

“您知道我们常常听鲍利斯提起您,”达利亚很委婉地,慢慢地说,“请您多管管他,别让他淘气。我一想起你们的高空来,腿都会发抖。”

“可我真想到高空上去看看,”玛莎若有所思地说。

“算了吧!没有你,人家那儿就够麻烦的啦!”

“不,是真的,”玛莎活跃起来。“可以吗,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

“这件事您最好去找巴维尔·瓦西里耶维奇,”达克麻阔夫无表情地说。“再见,”他走下了台阶。

玛莎和达克麻阔夫在花园的小径上走着。

“巴维尔总是答应,可老是不带我去,”玛莎满心委屈地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到工地上去。”

“请来吧,”达克麻阔夫耸耸肩膀,握了握玛莎的手,大步走了。

玛莎站在栅栏旁。不知为什么,她很希望达克麻阔夫回过头来。但是他没有转身。雷声隆隆地逼近了。

达利亚听到丈夫沉重的脚步声走近,便迎着他走出来。

“鲍利斯怎么不见?让他来喝茶,”别列斯托夫说。

“鲍利斯开会回来,有点不舒服,已经睡了,”达利亚不安地为他解释。

可就在这当儿,阳台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面。从床上爬起来的鲍利斯,穿着一条短裤,手里拿着一只喇叭,吹着一支说不出名堂的、自由即兴式的曲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爸爸大声责问。

“工人阶级向您致……致敬,”鲍利斯说,身体摇晃一下,差点儿没跌倒。

“好个无产阶级……”

“我们这儿没有无…无产阶级,因为没有剩余价值,”鲍利斯挺威严地说,“马……马克思和恩格斯怎么说来着?”

“你给我走!”父亲板着脸说。

惊慌不安的达利亚从没有关紧的门缝往屋里张看。

鲍利斯躺在床上,父亲呢,抓住他的领子,一边往他背上揍着,一边说:

“这是马克思给你的,这是恩格斯给你的,这是我这个非党员给你的……”

鲍利斯转动着脑袋,说了一句:

“旧……旧思想残余!”

玛莎站在花园里的苹果树下。雷声隆隆地越响越近。一道长长的、齿状的闪电划过长空。风吹动了树枝。大滴的雨点打在树叶上,簌簌作响。

玛莎佇立不动,仰头向天望着,雨点打着她的脸。达利亚在屋里看见了,惊吓不已。她一面关着阳台的窗户,一面向花园喊道:

“快进屋来吧,你疯啦?!”

玛莎在建筑工地上走着。一辆辆吼叫着的运货车从她身旁驶过,混凝土搅拌机发出隆隆的响声,汽车来往如梭……

扩音器的大喇叭交织在一起,起重机的长臂转来转去,热风炉的高塔耸入云霄。

玛莎仰起了头,带着一种赞美的神情望着这一切。上面处处闪亮看淡蓝色的电焊小火花。这火花刹时间变成了紫红,随即熄灭了。

“嘿!你不想活啦?”背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不知是谁抓住了她的手,猛地把她向旁边一拖。玛莎差点没摔倒。紧接着一架吊车从她身边飞了过去。

“谢谢您,”玛莎吓坏了说。

“在这儿别张嘴。钉子会飞进去的,”卡嘉微笑着,上下打量着玛莎。“你真漂亮。简直像个演员。”

卡嘉从工作服里掏出一截香烟。没有火柴。她扬起头,吹了声口哨。不知从高空什么地方飞下了一盒火柴。卡嘉点着了烟,挥了挥手。

“这件短外衣是这儿做的吗?”卡嘉突然问道,用手摸着玛莎的宽袖短外衣。“新式的?大袖子。”

达克麻阔夫站在“高炉安装”办公室里,一群工人围着他。他一只手开着一瓶酸牛奶的盖,另一只手在纸上签署着什么。

“你们让人家吃点东西吧,”巴谢奇尼克站在门槛上说。“柯斯嘉,响们要吊起十一个吗?”

“结构不好,绳子经不住,”达克麻阔夫说,一面喝着酸牛奶。忽然间他转过身去,放下了杯子。

玛莎在门口出现了。工人们一个个从达克麻阔夫的身边走开,彼此交换着眼色。谁都不说话。

“请进来,”达克麻阔夫有几分惶惑地说。

“嘿,散开吧,你们这帮家伙,”巴谢奇尼克冲着达克麻阔夫挤挤眼说,“别碰脏了这位女士。”

没过多大功夫,办公室里就空了。只剩下玛莎和达克麻阔夫。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玛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不,没什么。”

“巴维尔·瓦西里耶维奇不在吗?”

“他开会去了。”

“您记得吗,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您答应过带我到高空上去。”

“其实我并没有答应,”达克麻阔夫不太殷勤地说,“不过好吧,既然您来了,又赶上午休,那就去吧。”

他们顺着一条窄窄的陡梯往上走。玛莎那双长长的腿,穿着薄薄的袜子,在达克麻阔夫眼前晃动着。

“请让我在前面走吧,”达克麻阔夫闷闷地说。“我们这儿的姑娘都穿长裤子工作。”

玛莎本能地拉了拉她的连衣裙,感到很不好意思,就让他走在前面。

他们越上越高。那些板梯、绳梯、炉圈的垫台都留在下面了。

达克麻阔夫在一个小小的脚手架上停下来。这个站脚的地方是临时用简陋的木板搭起来的,看来很不稳当。

“不能再往上了吗,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玛莎问他。

“不行。只有高空工人才可以。他们是特殊的人。离开高空,在地上他们就会闷死的,就像水手离开了海洋一样。”

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一幅壮丽宏伟的工地全景。远处,在那条像锻带一样闪亮的河边,正在建筑中的炼焦厂的厂房和烟筒,仿佛一只大轮船在炎热的七月的日子里在酷热的雾气中航行似的。三座熔铁炉的高塔像钟楼一样,矗入云霄。四面一望,大黑烟筒、煤气输送管、起重机的长臂林立交错,铁道的钢轨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机车喷出一团团的烟雾……

“怎么样,怕吗?”达克麻阔夫开玩笑地问道。

“不,太美了,”玛莎满心激动地说。

“我也觉得太美了,”达克麻阔夫很满意她的说法。“您知道,有一种美是安静的,富于幻想的,譬如像草原,一排排的白桦。……可是这里的美是特殊的,是人创造出来的。……把手给我,”达克麻阔夫全心浸沉在这宏伟的最象中,竟忘记了安全规则,带着玛莎走上一条通往最高一层炉圈的狭窄的梯子。

“这里是练焦的,从顿巴斯或彼乔拉运来的煤……”

他领着玛莎在高炉的四周走着。

“勇敢点儿,勇敢点儿……这是烧结工厂,从奥林涅哥尔斯克或是从卡别里地峡运来的矿石。它们在地下白白地埋藏了许多万年……可是现在,在高炉里……”

他走上了窄窄的绳梯,玛莎跟着他。

“它们在这里遇上了,在炉里,在火里……然后融化了。”

玛莎往下面像无底深渊似的大炉体一望,赶快闭上了眼晴,向后退了一步。

“就这样产生了铁,”她听见达克麻阔夫说。

“我看见过炼铁,小时候爸爸带我去过,”玛莎说,尽量不使自己往下看。她的头开始发晕了。

“对呀!您是世代高炉工人的女儿,”达克麻阔夫想起来了,“我们这座高炉恰好就打算由您父亲负责……你们家的花园真好……”他沉思地说。“可我们安装工人,是游牧民族,”达克麻阔夫的声音很轻,“虽然在每一个建筑工地上,都会留下一点生活的痕迹……但是不管你参加过多少建筑——总还觉得不够!”

达克麻阔夫挥动着一只手,仿佛要把建筑工地上这种令人兴奋的景色全部摄入自己心中似的,现在他是以一位带着欢欣而又充满信心的主人的身分站在高空上。玛莎用赞美的眼光看着他。风吹动了她的衣裙,薄薄的衣衫紧裹着她那苗条的身体。达克麻阔夫第一次用一种特别的、男子所特有的眼光望着她。玛莎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转眼之间……白丢从一边飘来。玛莎闭上了眼睛,随即在小木架上坐了下来。

“您怎么啦?”达克麻阔夫俯身问她。

“头晕得厉害,腿……也像棉花似的,”玛莎扶着达克麻阔夫的手,不太有信心地站了起来。

一声锣响,宣告午休已经结束。

“您别往下看,把眼睛闭上,抓住我,”达克麻阔夫郑重地说。

他们开始往下走。达克麻阔夫紧紧握着玛莎的手。她的眼睛半闭着,头偎依在达克麻阔夫的肩头,鬓发轻轻拂着他的耳朵。

玛莎像在梦中行走一样,她十分困难地,一步一步地下着陡峭的梯子。

“别往下看,”达克麻阔夫对她说,“随便想首诗背背吧……‘严冬的一天,我从树林中出来……’。”

达克麻阔夫像照顾小姑娘似的照顾着她。在玛莎疲乏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捷良宾站在地面上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工人们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巴谢奇尼克微微一笑,向达克麻阔夫挥了挥手。

卡嘉在一个梯子转弯处看见了他们,她那惊奇的眼光跟随着他们移动。

捷良宾在下面激动不安,气急败坏地望着。玛莎在达克麻阔夫的伴随下终于到了地面。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捷良宾生气地问。“您为什么放不相干的人到上面去?”捷良宾又狠狠地问达克麻阔夫,“为什么不开始安装?”

“气象预报说天气不好,捷良宾同志,必须等等,”达克麻阔夫驳回他,“上面风大。”

“要大胆点,达克麻阔夫同志。带着女人在上面转,这并不能说明安装队长的勇敢。我命令开始安装。”捷良宾一字一顿地说。也许正是因为玛莎在场,促使他拿出了首长的架子。

起重机工人遵照达克麻阔夫的指挥,加快了速度。……

捷良宾和玛莎坐在办公室里。捷良宾从屋子这头走到那一头,不时向窗外望上几眼,窗外正在把一个巨大的高炉外壳慢慢地吊上高空。

“工段主任的爱人和安装队长手拉着手在高空上散步!”捷良宾气愤地说。“要散步也得挑个地方。”

“我是找你来的,想到工地上来看看。”

“你要知道,工地不是散步的地方。”。

“可你想也没想过,我对这一切多么感兴趣!”

一阵风刮来,两扇窗子砰的一声撞在一起,玻璃打碎了,碎块落到地上。

“真见鬼!”捷良宾冲口喊出,他惊慌不安地跑出办公室。玛莎弯下了腰,想把碎玻璃拾起来。……

正在指挥安装工作的达克麻阔夫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一滴滴汗珠从他的额上流下来。

玛莎走出办公室,她看到捷良宾的惊慌失色的脸,他正抓住高炉旁的踏板栏杆。

一阵风卷过整个工地,把吊在空中的炉圈吹得动荡起来。

玛莎听到工人们在纷纷议论,她意识到事情严重。

“真见鬼,怎么敢把它吊起来。”

“看,要挂住缆绳了,现在就要挂住缆绳了……果然……”

上面的炉圈发出响声。构件的螺栓挂住了横缆,悬在空中,悬在起重机的钩上。系索和大缆发出嘎吱的声响。

工人们在高炉的各层脚手架上,紧张地仰头向上注视着。

“现在怎么办呢?”

“得系牢它。”

“坐直升飞机去吗?”

在最上一层脚手架上站着的是巴谢奇尼克、哈银克、卡嘉和鲍利斯。构件就挂在他们头顶上面。

“喂,哈银克,”巴谢奇尼克大声说,指着上面的大缆。

“我和卡嘉就呆在这儿的好,”哈银克笑着说。

“让我来帮帮忙,”鲍利斯提议说。

“你还太小,翅膀还没长出来呢,”巴谢奇尼克挖苦了他一句,然后抓住了一根缆索,开始往上爬去。

地面已经远远地留在底下。地面上站着的人看来就像小黑点似的。风从右面吹着起重机上插着的小红旗。巴谢奇尼克顺着那根缆索慢慢往上爬去,现在爬到了构件挂住的地方。构件上有个零件快要脱榫,眼看就要掉下去摔得粉碎。巴谢奇尼克把打好的套索抛过去,把零件往身边拉。风却把构件又吹向一边去了。

卡嘉和鲍利斯像石像一般僵立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巴谢奇尼克。

“喂,哈银克,上这儿来,”上面传来巴谢奇尼克的声音。

钢索在弯曲的地方裂了。钢线一根接一根地断了。巴谢奇尼克想用套索把零件勒住。……又一阵急风吹来。

构件的零件轰隆一声落了下来。高炉旁边站着的几十个人急忙向两旁躲开。零件呼啸着,撞入地面,把下面放着的手摇绞盘砸得变了样。

巴谢奇尼克抓住缆索滑下来,跳到小脚手架上。

“你简直是个自私鬼,”巴谢奇尼克狠狠地走到哈银克身边,“像兔子那么胆小,要不然,两个人……”

“我还没活够呢,”哈银克顶了回来。

卡嘉由于刚才的惊吓,胸口还是一起一伏的。

“怎么样?吓着了吗,公主?”巴谢奇尼克温和地说。不知为什么,卡嘉脸上这几滴眼泪使他心里觉得甜兹兹地。他以一种俯就的态度抚摸着卡嘉的面颊。“好了,好了,你干吗要这样……”他安慰着她。

“这么说,你喜欢别人啃过的苹果,”哈银克吐了一口唾沫说,“我就不要了,可以让给你。”

“他胡说,柯里亚,他全是胡说!”

巴谢奇尼克的脸刷的一下气白了,一把抓住哈银克的领子。他们站在高空,站在高炉的高高的脚手架上。

“你,你给姑娘道个歉,听见没有?”巴谢奇尼克把哈银克的头往高炉的炉膛那面按过去,越按越低。“你说,你是撒谎。你和她有过什么吗?”

“没,没有,”哈银克嘶哑地说。

地面上驶来一辆汽车,德莫夫从里面跳了出来。

“你们这儿怎么了?有人身事故吗?”

听见工人们的答话:

“全过去了!”

“只怪风太大。”

“你们难道不知道天气预报?”德莫夫责问他们。“谁下命令进行安装的?”

捷良宾惶惑不安地默默不语,不停地擦着额上的汗。

“我问你们,是谁下命令进行安装的?”

达克麻阔夫望望缄口无言的捷良宾,然后把眼光移到等待着什么的玛莎的脸上,接着,笑了一下,说:

“好吧,就算是我……”

玛莎转身就走,一下钻进了安装工人群里。她听见德莫夫愤怒的声音:

“谁给你权利拿人的生命冒险?再有这样的事,我就要撤你的职……”

傍晚。宿舍窗外映照着一片橙红色的晚霞。卡嘉独自坐在屋里,给小托架上摆满的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一一拭去灰尘。这里摆着镀金的美人鱼,贝壳,还有一脸憨态的洋磁牧童,五花八门的粉盒,香水,和五颜六色的化妆小刷。

卡嘉给那些颜色萎黄的假花喷了些水,把它们摆到床头。床头还挂着电影演员的照片,有萨莫依洛夫、德鲁日尼柯夫。还挂着一张色彩鲜艳的招贴画:蓝蓝的天空,鲜红的电车,一个年轻人吊在电车门口的踏台上。招贴画上写着:

请遵守交遇规则,车正开行时勿往下跳。

卡嘉看了看表,叹了一口气,随即在床边坐下来,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自己心爱的纪念本,上面贴满女友的照片。

巴谢奇尼克走上宿舍的楼梯,敲了敲门。

卡嘉睡了。从半开着的门后闪露出巴谢奇尼克的棕色头发。他四面打量了一下,走了进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睡着了的卡嘉身边,从墙上拿下吉他,走近床边。

遥远的阿里普赫良的

金色的晚霞已经隐退,

听着吉他的召唤,

亲爱的来到我身边。

巴谢奇尼克弹着吉他,唱着。

“啊,谁?”卡嘉惊吓地跳了起来。

“巴谢奇尼克,这是我的本姓。”

卡嘉睡眼惺忪地仍旧半卧在床上,懒散地伸出手来,三个手指拳曲着,像要揪住什么似的。

“难道共产主义建设者们就是这样问好的吗?”巴谢奇尼克笑了一下,然后,握住卡嘉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卡嘉跳了起来,喊着说:

“真是个熊!”

但是她的眼睛却闪亮起来了。她用一种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巴谢奇尼克匀称的身材。今天他穿着一套新西服,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条漂亮的手绢。

“我以为您不来了。您今天怎么了。……单独行动……”

巴谢奇尼克好不容易才隐藏住内心满意的笑意,急速地说:

“告诉您,马戏院打过三遍铃之后是不许入场的。野兽们会有意见。您最好快点换衣服,要不司机也闷得慌,”巴谢奇尼克用手向窗口一指。

卡嘉跑到窗前。一辆崭新的“吉姆”牌小轿车,上面带着出租汽车的标志。停在路边。

“汽车?”卡嘉心花怒放地问。

“顺便说一句,钟在嘀答地响,您听见了吗?”

“我马上就好,柯里亚,”卡嘉忙乱起来,“您转过身去。”

巴谢奇尼克端起一张椅子,背对着她坐下。他听见,卡嘉在背后砰的一声打开柜门,脱下了旧鞋,沙沙地穿上了连衣裙。巴谢奇尼克好奇地鉴赏着卡嘉那些各式小瓶和便宜的奇离古怪的小玩意儿,然后扬起眉毛,注视着墙上挂着的招贴画,四周有一些已经退色的人工做的小花儿点缀着。

“这些小玩意儿和化妆品真有意思。都是您的吗?”

卡嘉在背后默不作声。

“一个令人同情的青年人,”巴谢奇尼克眯着眼睛,注视着挂在踏板上的人,“是您的亲戚?苦恼的回忆?……”巴谢奇尼克抽了一口气。

“您自作聪明的事太多了,”卡嘉不高兴地说。

“好,好,我不说了,”巴谢奇尼克让步说。他弹起了吉他,低声唱起来:

您闭上了明亮的眼睛,

您闭上了明亮的眼睛,

我夜夜不眠,为您痛苦流涕。

“这是哪部影片里的?”卡嘉问道。

“是首情歌,”巴谢奇尼克回答说。“丹尼斯·达维道夫的歌词。他是一个勇敢的游击队员。”

“又来了,“卡嘉耸了耸肩。现在她正坐在镜子前面,用铅笔卷着额前的鬈发。“他本来是个指挥官。是《易北河两岸》里的达维道夫吧?”

巴谢奇尼克笑了起来。

“这是个历史人物。骠骑兵,普希金的朋友,和法国人打过仗,1812年……”

“算了,算了,”卡嘉恼怒地说,“我准备好了。”

巴谢奇尼克转过身来,一下子楞住了。蓬松的头发高高地堆在卡嘉的额上,好像一个大黑球,上面系着一条红色缎带。卡嘉穿着一件红色的紧身上衣,胸部高耸,一条绿裙子和一双有金色带子的蓝高跟鞋。卡嘉得意扬扬地看着巴谢奇尼克,等待着他的赞美。

“要是在南美洲,倒是挺合适,”巴谢奇尼克看着卡嘉,懒洋洋地说。

“什么?什么?”卡嘉连连问他。

“那里大自然色彩丰富,”巴谢奇尼克解释说,“有棕榈树,还有斑马……”

到这时,卡嘉才明白巴谢奇尼克在嘲笑她。她的眼睛充满了疯狂的愤怒。

“给我滚开!”她粗暴地冲口说出。

“开个玩笑都不成吗?”巴谢奇尼克和解地说。

“你跟你老婆开玩笑去吧,跟她去扯什么斑马吧。你这个大学者,趁你还活着,你赶快给我滚出去!”

巴谢奇尼克耸了耸肩。

“我这就走,不再惹人们气愤了。”

他把吉他双端正正地挂在墙上,然后把琴上的采带弄弄平,顺手拨弄了一下所有的琴弦,屋子里发出了响亮的和音。然后巴谢奇尼克用手掌往弦上一按,声音立刻停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当卡嘉从窗口往下看时,巴谢奇尼克已经神色懊丧地站在出租汽车旁。雨点开始落下来……

“喂,开走吗?”无精打采的司机探出头来问他。

巴谢奇尼克向上望了一眼,刚好和卡嘉的目光相遇。调皮的微笑从他脸上闪过。

“请遵守交通规则。车正开行时勿往下跳!”他喊了一句,就坐进汽车里开走了。

卡嘉气愤填胸地把窗户砰的一关,劲太大了,一块玻璃震落了下来,打在马路上。

她从墙上扯下了那张招贴画,用手揉成一团,扔到墙角。然后,她把一些各种各样的香水瓶,磁娃娃,小玩意儿劈里拍拉地冲着墙角摔去,又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缎带,反身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那条红色缎带还紧紧握在手里。

雨落着。……大滴的雨点敲着窗台。雨点溅进了破碎的玻璃窗。

卡嘉站起来,把扔在屋角的那张已经扯破的招贴画展开来,用它遮住窗子。

楼外已空无一人。风吹动着槐树叶,刷刷作响。

“那就算了……”卡嘉神色忧郁,喃喃地说。

雨落着。一滴滴的雨点落在霎时间积成的小水洼上,起着波纹。

雨落着。雨点打在“高炉安装”办公室旁边的布告牌上。

今天召开党的公开会议。

讨论内容:“雨期和工程进度。”

在高炉的一层脚手架上面,斜洒的雨点打在一个工人的面罩上。这是卡嘉还在电焊。雨点落到电焊的火花上,落到电极上……卡嘉仍旧在坚持工作。

一群怨气冲天、浑身透湿的安装工人,蹲在一个大烟筒里,等待着安装。

有谁使劲地在烟筒上敲着。听见了巴谢奇尼克的声音。

“能让我进来吗?”

“见你的鬼去吧,柯里亚,你这个音乐家,”梅切尔斯基笑骂着说。

巴谢奇尼克钻进了烟筒。

“这真是长蘑菇的雨,”老头卡尔普钦梦幻似的说。

“可倒楣的是,在建筑物上长不出蘑菇来,”巴谢奇尼克这句俏皮话引起了哄堂大笑。“那是谁还在电焊哪?”

高炉上有个地方一直不停地喷着弱的电焊的火花。

“是彼特罗申……这个倔强的姑娘,”卡尔普钦认出来了。

“各方面都倔强,”巴格拉特打趣地说,“详细的情报可以到……”

“得了,得了,”巴谢奇尼克情绪低落地回了一句。他仰头向上望着,电焊的火花还在闪耀。但是不一会儿,它也熄了……

雨越下越大。达克麻阔夫穿着雨衣从旁走过。

“喂,天气预报怎么说?”巴奇尼克从烟筒里爬出来问他。达克麻阔夫闷闷不乐地把天气预报单拿出来。

“在未来的几星期之内,低气压,阴雨多云……有间歇性的雨水……”巴谢奇尼克念着。

“间歇性的,那才带劲呢,”梅切尔斯基插了一句,“就像倒脏水桶似的。”

建筑工地上灯光闪耀。

一幅标语——“高炉安装决不停顿一小时”——已经湿透了,上面都是雨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我们的进度表也湿透了。”

“把德莫夫叫到莫斯科去了。”

“大概他们会宣布,在任何天气都应当建设共产主义,”巴谢奇尼克嘲笑地说。

“捷良宾要给雨作记录,”达克麻阔夫狠狠地说。“给每一次的雨都作好记录,然后就打报告。”

“推卸责任嘛!”巴谢奇尼克说,“说明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影响,他就没事啦。”

“应当加大构件,先在地面焊好,”达克麻阔夫说。

“叫捷良宾加大构件,就不用提了……多加一百克他都提心吊胆,简直是个药剂师。……”

起重机一动不动地停在工地上。透过雨丝,模模糊糊地显现出它的轮廓。巴谢奇尼克望着起重机伸展着的长臂,望着一个小小的红烟火头。这是一个起重机手坐在他的操纵室里。

“我说,如果用两架起重机同时吊起两个大构件,代替原来五个小的,你看怎么样,柯斯嘉?”巴谢奇尼克在湿沙地上划了个图。

安装工人们都从烟筒里钻出来,围上巴谢奇尼克。

雨还照旧下着,但是大家都顾不得这一点,展开了热烈的争论:

“可是哪儿见过用两架起重机的?”

“在楚索夫斯克,战争时期就用过。”

“那是战争时期嘛。为了胜利。”

“现在也不是鸟语花香——还闻得见原子弹的味道,”巴谢奇尼克反驳说。“要赶上它,超过它。可现在咱们却在这儿洗淋浴。”

“试试看吧,赶得上赶不上,反正可以让身子暖和点,”卡尔普钦来了这么一句。

“可是我们上哪儿去搞第二架起重机呢,柯里亚?”

“拆开来,拉到这儿来还得两星期。”

“干吗要拆开拉来?这儿铸造场里不是就有吗?”巴谢奇尼克说。

雨还是不停地下着,可是谁也没有去理会它。一群群安装工人,啪哒啪哒地向起重机走去。

“起重机还得有自己的道呢。”

“那算什么?就有两公里。”

“我们可以加铺轨道……一直铺到高炉前……”

“这是什么委员会来啦?”起重机手从上面提高了嗓子问他们。

“我们正在表现一种不太讨人喜欢的主动性呢,”巴谢奇尼克讥刺地说。“下来吧,天上客,咱们来作一次愉快的谈话吧……你认为怎么样,柯斯嘉?”巴谢奇尼克问达克麻阔夫。

“还没有一个方案预见到这一点……可是这个想法很有意思,”达克麻阔夫考虑着说。

“这一方面,可是另一方面,”巴谢奇尼克嘲笑地说,“你呀,柯斯嘉,你也变成捷良宾了。”

别列斯托夫家,捷良宾的房间。……一张家用大圆桌,上面铺着一块花桌布,此刻上面堆满了图表,一卷卷的图样。达克麻阔夫坐在桌子旁边,捷良宾在屋里踱来踱去,顺手整了整墙上挂着的玛莎的照片。

“您知道,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捷良宾开始说,“不管您怎么来看我,我还是个工程师,能够重视天才的思想……”

“是啊,不过老实说,这个想法并不是我的,”达克麻阔夫也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捷良宾打断他的话,“工人的创造性……这些都很好。草案也是经过研究的。有独创的地方,也有技术根椐。可就是有一点,”他打开了一张图样,“还得有更可靠的保证……如果可以成功的话,能给我们节省五、六天的时间……可是……”

玛莎在走廊里准备茶。她把果子酱放到小碟子里。听见捷良宾的声音:

“我和您开诚布公地说,我还不能正式批准你们这种做法……”

捷良宾走到门旁,把门关得更紧一点。

“因为这样做完全违反了总局规定的安装规程。德莫夫现在在莫斯科。何况,即使有他的签字,也还不管用。还得请示总局,总局还要成立委员会,委员会还要调査研究,还要召开科学技术会议进行讨论。……”

“小题大作,”达克麻阔夫笑了一下。

“就是这话,”捷良宾早有准备地笑了起来。“请相信我,这些程序我可十分熟悉……不过我要到总公司去三天……”

玛莎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两只杯子和果酱碟。她时到了捷良宾这最后的一句话。

“晚上好,”达克麻阔夫站了起来。

“您好,”玛莎回了一句。

捷良宾斜眼向他们抛去一道十分注意的目光。

“你要出门吗?”玛莎吃惊地问道。

“是啊,要出门。还是你们光棍好,”捷良宾微笑着说,“你看我们,就是出差也还得打报告。”

在工人区的安静的街道上,一座座带花园的小屋。巴谢奇尼克在等着达克麻阔夫。

达克麻阔夫从别列斯托夫家的花园的栅栏门里走出来。

“喂,缔约双方的最高级会议怎么决定的?”巴谢奇尼克问。

“由于违反了安装规程,必须要有总局的批准。总局要组成委员会,委员会要调查研究,还要召开科学技术会议,”达克麻阔夫干巴巴地,仿佛在照本宣读似的说着。

“明白了,”巴谢奇尼克闷闷不乐地说,“关门啦?”

“十七号就得吊起来,”达克麻阔夫出乎意料地又说。

“这究竟玩的什么鬼把戏?”巴谢奇尼克感到非常惊奇。

“批准不可能,禁止也不想。”达克麻阔夫笑着说。

捷良宾吹着口哨,把文件放进夹子里。玛兹走了进来。

“你们谈了些什么,巴维尔?”

“我发现你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

“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工作,”玛莎难过地说。

“这是责备吗?也许你在后悔没有到塞克提克瓦尔去教年轻人识字吗?”

“那儿也照样有人生活,有人工作。”

“唔,你知道,这对先进分子说来当然很好。可是应当善于安排生活……”

“有时候,你对我说来简直是个陌生人,”玛莎若有所思地说。捷良宾惊慌不安地望着她。

“你只不过在这个小地方待厌了,玛申卡。但是你要明白,不得不这样。我们很快就要到古比雪夫去了,一切都会好的。请你洗洗这个热水瓶……火车上的那种茶真受不了。”

玛莎强笑了一下,拿起热水瓶走了出去。

距离高炉投入生产只有30天

达克麻阔夫从他那办公室的小窗户里着见木板上的这个数字。屋里挤满了人。有安装工人、起重机手、卡车司机,还有电焊工……

“气象台吗?我要气象台!”巴谢奇尼克对着电话在叫。“我们是第一高炉。好,说吧……”

办公室里静寂无声。

“夜间雨量不超过十八毫米。风力弱,渐平。”巴谢奇尼克重复着电话里的话。达克麻阔夫把它记到天气预报表中。

“凌晨可能有暴雨。风力每秒钟达二十米。……”

“到早上咱们就妥了,”梅切尔斯基说。

“同志们,夜间开始安装,”达克麻阔夫作了决定。

星星在高炉顶上眨眼。下面,在高炉的座台下,竖着一个巨大的、重吨的钢身,外形十分古怪,就像是插在蜡烛台上的蜡烛一样。

在高炉的各层架上都还在进行着电焊。淡蓝色的火花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高炉上的工作结束了,电焊工下来,”达克麻阔夫通过扩音器在下命令。

卡嘉一面抽着烟,一面从高炉上往下走。

“请让我对个火,公主,”巴谢奇尼克走近她说。黑暗中,烟头的火花闪现了一刹那。

“唔,好吗?”巴谢奇尼克漫不经心地说。

“没什么好不好的,”卡嘉也用同样的声调回答他。

“那么,祝您一切都好,”巴谢奇尼克笑着说。

卡嘉挽住偶然碰到的哈银克的手,扭过身去走开了。但是巴谢奇尼克故意不往她那边看。卡嘉把烟扔在地上,抽出了那只手,推开了莫名其妙的哈银克。

起重机手走上垂直的梯子,进入自己的操纵室。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达克麻阔夫在工作日记上写道:

“8月17日22点开始用两架起重机安装加大构件。起重机最大载重量将达到三十二吨。”

“太棒了!”站在后面的鲍利斯满心赞美地嘟囔着,“这是技术史上的头一次!”

“喂,助手,把所有的照明灯都打开,”达克麻阔夫说。

鲍利斯像孩子似的,被这庄严的时刻所激动,急忙地跳出办公室……

巴谢奇尼克和小伙子们顺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梯子和吊梯,向高炉上爬去。巴谢奇尼克取下了一面小红旗,把它插在工作服的腰带上。

“我想,到共产主义时代,就会发明一种抛射机,可以把安装工人从地面抛上去,”巴谢奇尼克大声说。

“任何抛射机也抛不动别斯法米里内这个大块头的,”巴格拉特哈哈大笑着说。建筑工地上所有的照明灯全亮了,把耸立在黑暗中的粗壮的高炉的炉身和绑着绳索的那个钢铁怪兽,照得亮亮的……

照明灯光照在达克麻阔夫身上,他站在高炉座台下……

灯光照着那些分散在脚手架上的安装工人们。

达克麻阔夫像是这支夜间乐队的指挥一样,高举着手。

起重机手加大了速度……

摆在高炉台下的加大构件,由于两架起重机的拉动,慢慢地离开了地面。无数的工人和电焊工都站在地面上。但现在却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脚手架上的安装工人们重复着达克麻阔夫的手势。他们重复着他那无声的命令。

达克麻阔夫的手画着螺旋形——高点,再高点,停!得把那根挡住构件路线的缆索拉过来。

起重机手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达克麻阔夫的手。苍蝇飞进操纵室,落在起重机手的脸上。他只是摇摇头,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起重机的把手。

老头卡尔普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达克麻阔夫。

“真像柯兹洛夫斯基(注1),”他喃喃地称赞着。“天才!”

达克麻阔夫向紧贴在他身边的鲍利斯说了句什么。……

鲍利斯迅速地跑上起重机的梯子……注视着仪表上的数字……然后跑下来,向达克麻阔夫报告……

“重量二十八吨。……”

注视着指数的起重机手的脸……

可是达克麻阔夫的手还是在画着螺旋形:高些,再高些。

这时,响起了十二锣声。

两个工人在更换着木板上的数字。……距离高炉装完,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了。

最后的努力,最后的高度尺数。……大滴的汗珠,顺着达克麻阔夫在这几小时里消瘦下去的脸,流了下来。他不安地仰望着天空,乌云很快地聚集起来,远远地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他的手掌表现出——“落帆”的口令。最高的高度已经达到了,现在需要下放那个加大构件了。

巴谢奇尼克,梅切尔斯基、别斯法米里内和巴格拉特站在最高的脚手架上,准备安放这个加大构件。

刮起了风,乌云汹涌而来。起机顶上的小红旗猛烈地摆动着。风吹走了别斯法米里内头上的便帽。

“好个风力弱,逐渐稳定,”别斯法米里内叽咕着。

“气象台会给你买顶帽子的,”巴谢奇尼克开玩笑地说,“不过,事情糟透了。……”

夜。车站月台。玛莎站在月台上,风吹动着她的衣裙,路灯摇晃起来。火车进站。

玛莎和捷良宾在人群中间走着。捷良宾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和她谈着话。

“家里都好?预定的汽车快轮到我们了。看见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谈到了我的新职位。说不定还派我出国。……天气怎么样?你知不知道工地上的情况?”

“鲍利斯一夜没回来。他们要进行什么安装。”

“今天?”捷良宾吃了一惊,不觉停下脚步,连连问她。“要知道,昨天就该装好啊。……”

“昨天整整下了一天雨,”玛莎向他解释。

风吹走了捷良宾头上的帽子。捷良宾在月台上跑着,追上了那顶滚动的帽子,然后走到电话亭里。

“接第一高炉。我是捷良宾。什么?现在正在安装?立刻停止!我要向法院控告!”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玛莎惊慌不安地站在他身边。

工地上狂风怒吼。脚手架上风声呼啸。风吹掉了好多人的帽子,吹起了好多人的衣角,吹走了混凝土搅拌机旁边的洋灰,吹倒了工作进度牌。

一阵阵的大风刮来,击打着构件的边舷。巨大的钢身被风吹得在高空中不断摇晃。

捷良宾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站在别列斯托夫家前厅里的电话机旁。

“是值班调度员吗?我是捷良宾。我刚刚下火车。达克麻阔夫违反我的命令进行极度冒险的安装。马上向总工程师报告。我不负任何责任……”

玛莎:(不解地)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上工地去呢?

捷良宾:(狠狠地)用不着来教训我。我要上那儿去可够麻烦的……什么都会推到我头上……我病了。请接莫斯科……莫斯科。

玛莎像尊石像似的呆立在那儿。……但是她忽然清醒过来,跑了出去,砰的一声带上了外厅的门。

“玛莎,你又发什么疯呀?”捷良宾在她后面追着喊。

构件在安装工人们的头顶上来回晃动。风在一条条缆索和系索之间,发出尖锐的哨声。别斯法米里内、巴谢奇尼克、巴格拉特、梅切尔斯基都把自己整个的身体压在组缆上,拼命想使在他们头上晃动的构件稳定下来。风吹翻了一盏照明灯。灯亮了一下,就从高空落下来,摔得粉碎。

高空上,系着构件的一根钢索啪的一声断了。风“表演”得越来越厉害。巴谢奇尼克指着上面向伙伴们喊着什么。他们把一根粗缆向着在他们头顶上摇晃的构件抛去。巴谢奇尼克趁着构件晃近自己身边的那一瞬间,跳了上去……他站在十分危险的、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的构件的架台上。

无数的人在下面口噤目呆,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他。

夜晚的公路。一辆载货车由远处驶近,车灯照亮着公路。玛莎举起了手。

巴谢奇尼克把身子紧贴着构件的铁壁,在构件四周爬行。他找了个地方,把系索拴紧……一阵隆隆的雷声传来。天空划过一道闪电。

玛莎在一群群屏息敛气的建筑工人中间挤来挤去。她好容易看到了达克麻阔夫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您上这儿来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巴谢奇尼克抛出了系索。巴格拉特和别斯法米里内一把抓住了它。地面和高炉顶端的云忽而出现在巴谢奇尼克的头上,忽而出现在他的脚下。巴谢奇尼克坐在好似向前奔驰的马车的座位上,沉着地等待着构件再次晃到和高炉最高一层脚手架平行时,一下子就跳过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站在玛莎身边的卡嘉,一下子把脸藏到了她的肩头上。

巴格拉特、别斯法米里内、梅切尔斯基和巴谢奇尼克紧紧地拥抱起来。

无数的人向上奔去,去带助安装工人们。

老头子别列斯托夫醒了,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听见捷良宾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口授电报稿:

“西南总局。德莫夫。不得不向您报告一个惊人的情况……”

别列斯托夫不赞成地摇着头:

“好啊!所有的钟都给敲遍了,”他喃喃地说。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但是现在终于听到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了……庞大的构件终于落到应放的位置上。

“乌——啦!”工地上不由自主地响起了如雷的欢呼声。

地面上的工人欢呼着。卡嘉欢呼着,不知为什么紧紧地拥抱着玛莎。

摄影机从上到下给高炉拍了个全景。在照明灯所及的地方,全都站满了人,都在热烈地庆祝着这胜利然而艰难的工作:

“乌——啦!乌——啦!”

透过起重机操纵室的玻璃窗,看得见起重机手们的脸上闪着光辉。

只有达克麻阔夫沉默着,搓着他那指挥安装工作已经好几小时的手。

“上紧螺栓,放松缆索,”巴谢奇尼克命令着。

几十个安装工人现在站在高炉最高一层的脚手架上。他们把重大的构件安好……电绞盘开始工作。

巴谢奇尼克一手握着一面小红旗,往构件上爬着,一心想把这面小旗插到高炉的最高端——这红旗也就是征服高空的最高标志。

鸟云复盖了他头顶上的天空,遮住了一颗颗的星星……头一阵雨落到了构件的铁架上,落到了铁梁的顶盖上……

巴谢奇尼克手里紧握着小旗,往上爬着。乌云越来越密了……

突然之间,巴谢奇尼克的脚底一滑,失去了重心……构件被雨水淋湿了,滑溜溜的。

巴谢奇尼克想用手抓住那溜滑的、像抹了油般的铁梁……

小红旗从手里飞了出来,在照明灯光下闪了一闪,然后便摇摇晃晃地、落到了高炉的黑魆魆的深渊里。

当达克麻阔夫、别斯法米里内和巴格拉特从高炉炉膛的绊钉上下去的时候……他们看见巴谢奇尼克伸展着四肢,躺在里面的底台上。看来,当他跌下去的时候,他还来得及伸开双手抓住炉圈的边缘,因此掉下去以后便仰卧在木板上。

“还活着,”达克麻阔夫俯身听了听他的心脏之后说。“这是怎么搞的?”

“我们去上紧螺栓,柯里亚就不见了……”别斯法米里内说。他打了个寒噤。

达克麻阔夫、别斯法米里内和巴格拉特把自己的安全带系紧,像登山运动员一样,彼此连在一起,开始了这个艰难的旅程……

他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一个一个地沿着被雨水淋得很溜滑的梯子,抬出了巴谢奇尼克那失去知觉的身体……

下面站着黑压压一片工人,都屏住呼吸。―声震人心弦的“急救车”的喇叭声传了过来。

卡嘉泪如泉涌。玛莎站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拥抱着她。

医院。肃静的白色走廊。达克麻阔夫和巴谢奇尼克小队的队员们一齐坐在入口处。

卡嘉稍稍离开他们一点,坐在长椅上,为了使自己不哭出声来,紧咬着嘴唇。一个鼻子上长着个瘊子的、身体健壮的护士,透过眼镜好奇地看着她。

“她怎么也在这儿?”梅切尔斯基问道。

“当然有原因,”巴格拉特低声说。

一位医生从走廊那端向他们走来。

“嗯,”他走近了以后神情严肃地说,“脑震荡,双手和双脚骨折。”

“谢谢!”达克麻阔夫说,“要知道,他是个高空工人。您看他还能不能再干这一行?”

“不知道。现在判断还不到时候。”

“走吧,卡嘉,”达克麻阔夫走到她身边说。

“我哪儿也不去,”卡嘉低声说,“我就留在这儿。”

“医院里不能留人,”医生严肃地声明。

“那好吧,”卡嘉固执地说,“那我到花园里去过夜。”

“花园里?”大夫很惊奇,“您到底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卡嘉轻轻地说。“我爱他,”卡嘉突然补充了一句,便倒在护士的肩上哭了起来。

“好,好,”医生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走开了。皮靴声在静静的走廊里登登响着。

清晨。医院里敞开的窗户的外面响起了花园里小鸟的啼啭声。卡嘉卷缩地躺在值班护士小桌旁的木长椅上,一条被子搭在裸露的肩上。

护士站在她面前,摇着她的肩头。

“怎么啦?”卡嘉惊吓地醒过来问道。。

“他醒过来了,”护士低声说。“神志清醒了……进去五分钟。等会我再给您弄许可证。”

卡嘉简直像个孩子似的,用两条光光的胳膊搂住护士的脖子,连连吻她。

然后她们踮起脚尖沿着走廊走去。护士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让卡嘉进去,然后随手关上了门,站在那里,脸上闪出宁静的光辉——也许是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和初恋……

卡嘉进去以后就在门边停下。她看见巴谢奇尼克架高的那只腿上着夹板,在她看来,就像是绑在一种可怕的金属架上一样。从这只脚望过去,是一张缠满绷带的苍白的脸。

“卡嘉?”巴谢奇尼克惊讶地问,“您从哪儿来?”

“我就在这儿过夜的,”卡嘉仍然站在门边回答。

“是吗?”巴谢奇尼克真没有想到,接着,突然向她挤了挤眼,用一种微弱的低音说:“请遵守交通规则,车正开行时勿往下跳!”

这句玩笑话,使卡嘉想起巴谢奇尼克头一次到她宿舍里去找她时的情景。听着他那不同平常的微弱的低音,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她奔向前去,一下子跪到巴谢奇尼克的床前,很不方便地拥抱着他。

“柯连卡!”她喃喃地说。

“唔,唔,好了,好了,您,这是怎么啦?”巴谢奇尼克安慰着她,然后又像往常那样说道:“我还能和你开玩笑,这不说明我顶健康吗?”

卡嘉擦去了眼泪,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望着巴谢奇尼克。但巴谢奇尼克已经用另一种眼光望着她,然后转过身去,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去是个高空工人,可现在完啦,”巴谢奇尼克说完,咬着嘴唇。

“护士答应声我一张长期探望证,”卡嘉说,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每天下工之后,我都到这儿来看你。”

“你可怜我?”巴谢奇尼克没好气地问,“我不需要。你用不着再来了。”

“我一定要来,”卡嘉固执地说。她站起来,望了巴谢奇尼克很久,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别洛摩”牌香烟,把它放到小桌上。巴谢奇尼克不明白地注视着她。

“我向你保证,”卡嘉低低地说,“今后再也不抽烟了。”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剩下巴谢奇尼克一个人,他拿起了她留下的纸烟,非常激动地捏在手里。

“真是个古怪的姑娘,”他手里捏着纸烟自言自语地说。忽然他的嘴唇翕动起来,两行眼泪顺着一夜间没剃胡子的面颊滚了下来。

别列托斯夫家的花园。清晨。小鸟儿栖在枝上啾啾地叫个不停,鸣啭着各种调子。苹果树下,睡意蒙眬的卡嘉坐在长椅上,太阳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玛莎走下阳台,拿着一副垫褥和被套。

“噢,玛莎,干吗要在这儿打搅你们呢。我还是回宿舍去吧,”卡嘉十分不好意思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躺下,躺下,别多说话,”玛莎制止她。“你整整一夜都没睡。我们这儿静悄悄的。他怎么样了?”

“啊,玛申卡,”卡嘉搂着玛莎的脖子对她说,“早上护士带我去看她。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全身缠着绷带。他还开玩笑,可是声音软弱无力。我一看见他,心差点儿没跳出来。我哭了。可他说:‘你可怜我?我不需要……’你说说,为什么男人会这样倔强。……”

“你打算怎么办,玛莎问道,“要是他不愿意,你还去不去?”

“哪怕他不愿意。他这是骄傲……我反正会拗过他的……难道他不明白吗?就是他没有腿,我也会用双手托着他的!……”

玛莎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卡嘉……

“你简直是个孩子,可你是多么坚强呀!”玛莎轻轻地说。“要是我,就不能这样。……”

“只要你爱他,你就什么都能,”卡嘉一面躺下,一面坚决地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过去我只是从书本上看见别人描写过爱情。……也许他并不需要我,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反正得看护他。……”

“我真羡慕你,”玛莎轻轻地说。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卡嘉不理解地问她。“躺着的是一个摔伤的人,也许可能变成残废。……”

“我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你真幸福,”玛莎说,几乎像在自语,“好,睡吧,”她给卡嘉盖上被子。

突然,卡嘉半抬起身子,在玛莎耳边低语:

“我说,玛莎,也许我该入青年团了吧?要知道,柯里亚是个党员。他虽然爱说爱笑,可是个有觉悟的青年。……你跟鲍利斯去说吧,我自己不好意思。……明天再借给我几本书……你是大学毕业的。关于丹尼斯·达维道夫的书你有吗?那是个怎么样的游击队员……好久以前……”

说着说着,卡嘉闭上眼睛睡着了。

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玛莎蹑手蹑脚地走开了。蟋蟀在草地上唧唧叫个不停。阳光透过树枝洒到地上。

傍晚,工地上的照明灯都亮了。哈银克走进工地办公室,里面只有捷良宾一个人。

“巴维尔·瓦西里耶维奇,”他对捷良宾说,“我是来谈计件工资的。达克麻阔夫又压迫我们工人阶级了。你拼命卖力气干,可是别人还是怀疑你。……”

“进来,坐吧,”捷良宾正中下怀。又有人在门外探头。

“我忙着呢,”捷良宾喊道。他走到门边,把门扣了起来。

“把您的证明给我,”他对哈银克说,连看也不看地就签了字。

哈银克满意地把证明收起来,一面嘀咕着:

“工作要凭良心……难道我能把工人阶级的国家……”

“好了,好了,”捷良宾打断他的话。“您参加这次夜间安装工作了吗?”

“是呀。”

“您怎样看这次人身事故?”

“很清楚,这个巴谢奇尼克……”

“我要了解的是关于达克麻阔夫的责任,”捷良宾打断他的话。

“这个,当然,很明显,”哈银克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还不明白上级想从他这里了解什么。

“这么说,您也认为,巴谢奇尼克的摔伤是由于违反全部技术安全规程,擅自进行夜间安装所造成的吗?”

“这是很清楚的事,”哈银克附和说。

“而一些有经验的安装工人,譬如您吧,是反对这次安装的罗?”捷良宾十分自信地说。

“难道他肯听吗,这个达克麻阔夫?他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呀!……”哈银克得意忘形地连连点头。

“那就请签个名吧……”捷良宾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证词吗?明白了,”哈银克笑了笑,拿起一支笔,签了名,然后站起来,用信任的口气对捷良宾低声说:“就是安装小队长得派个有经验的,可靠的人,”他向捷良宾挤挤眼。“您认为怎么样?”

黄昏时分。医院的窗外映照着一片晚霞。夕阳照耀着医院花园的树枝,照耀着巴谢奇尼克手里拿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座高炉。高炉顶上朵朵白云,一面小红旗飘扬在高炉的顶端。

“这是我替你向照像师要的,”卡嘉一面整理着他的被头一面说。“那面红旗是我自己上的色。”

“太美了!”巴谢奇尼克满意地端详着照片说。“快完工了,我却躺在病床上,穿着公家的衣服。……”

“柯里亚,我申请入团了,”卡嘉转了话题。

“人家叫你一声叶卡杰琳娜·彼特罗申,”巴谢奇尼克笑着说,“然后问你……你说说看,叶卡杰琳娜·彼特罗申,你这一生里都做过些什么好事情?”

“我的一生还很短,”卡嘉沉思地说,“我生在1937年。父亲是林业工人。他在战争里牺牲了。……”

从小汽车敞开的窗户的外面,闪过城市的街道和一幢幢为未来的工人建造的带庭院的新住宅。捷良宾驾着车。玛莎手里拿着一盒用彩带包扎的糖果。

医院。卡嘉讲述着:

“德国人来了。叔叔舍不得房子。妈妈和他吵了一架,我们就奔车站去了。……”

巴谢奇尼克陷入了回忆,回忆着自己……

出现了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这就是他,那时从帽子下面已经露出他那绺不驯服的卷发了。他和爸爸妈妈在夜间的街道上走着。载着工厂机器的载重车在黑暗中一辆辆地驶过。……爸爸拉着一架独轮车,上面放着他们的杂物用具。海棠花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僵了。成千上万的人奔向车站。地上的雪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地平线上喷起火光。德国飞机的一片嗡嗡声。德国人偶而投下的照明弹发出了强光,照亮了这幅夜间撤退的景象。

卡嘉的声音:车站上到处都是人。……大家都往车厢里挤。……忽然德国人又来轰炸了。

空中响起炸弾的啸声,人们本能地抬起头往上看着。这一阵啸声仿佛充满了整个世界,除了不断投下来的炸弹以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隆隆的爆炸声,白光闪耀着。卡嘉像巴谢奇尼克一样,被抛在路旁。

卡嘉的声音:忽然我被撞到一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车厢里了。妈妈不见了,周围都是生人。

柯里卡坐在车厢里一群人中间。有人拥抱着他的肩头,有人把饼塞到他手里。……柯里卡默默地坐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车轮轧轧地响着……

火车奔驰着。一个车厢的顶上摆着爆炸时被气浪击碎的海棠花盆,雪复盖着冻僵了的红花……

又是医院。巴谢奇尼克躺在床上,沉浸在回忆中。卡嘉看着他,满心委屈地说:

“你根本没有听。你并不关心我。”

“你的经历使我想起我自己的事情,”巴谢奇尼克轻轻地说。“我的父母也是当工厂疏散的时候,在车站被炸死的。……”

窗外落下一片片秋叶。卡嘉和巴谢奇尼克都默默不语。战争中成长的孩子,在和平的土地上,在和平的日子里相遇了。

“你可别以为,我这是赖上你了,”卡嘉突然说,“等你一好……”

“嘿,公主,请你低下头来,”巴谢奇尼克眼里闪着泪光说。当卡嘉俯下身子时,巴谢奇尼克用左手拥抱着她,吻着她的嘴唇,另一只手缠着绷带,一动不动地放在床上。

“这是给英雄的奖励啊,”捷良宾的声音响起来。他披着件白罩衣站在门口,“充满了爱情。小伙子,你好。健康恢复了吗?我来看看你,还要谈点事情,”他把一盒糖放在小桌上,向困窘不安的卡嘉望了一眼。

“我在这位姑娘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巴谢奇尼克说,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捷良宾——“他要说什么呢?”

“我就直截了当说吧,”捷良宾下了决心说,“人是我们最宝贵的财产。谁要是拿工人的生命冒险,来给自己邀功,他就应当负有责任。你差点没把命送了,可达克麻阔夫却受到表扬。请问,这种事咱们能轻轻放过吗?”

“对,对,当然,”巴谢奇尼克暂时抑制着怒火。

“这是我的报告,哈银克同志已经签名作证,”捷良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

“哈银克?”巴谢奇尼克冷笑着说,“好人哪。您真会找人!”

“在这儿签个名,就行了,”捷良宾说,“要是把他撤下去啊,你是个有经验、有才能的安装工人……”

“签名,那就是说,……懂了,”巴谢奇尼克两眼紧紧盯住捷良宾说。“卡嘉!”他冷不防向她大叫了一声,“你出去!我们要作一次男子式的谈话!快去!”

卡嘉走出去,把门关好。听见门里边巴谢奇尼克的喊声……

“……你,他妈的!”

不知什么东西轰隆一声摔在地上。护士惊慌不安地跑来了。三三两两的穿着罩衣的病人也站在病房门口。当护士开门的时候,巴谢奇尼克正站在床边,脸气得比衬衣还白,床边的椅子倒在地上。

“给别人编造材料?”巴谢奇尼克愤怒地喊着。“想把我的血滴在同志的身上?赶快滚,趁我还没打断你的腿。卡琪卡,跑快点,给他开开门,医院的空气都给他搞脏了!”

捷良宾推撞着人们,急速跑过走廊,跑下了楼梯,一面想把钢笔放进外衣口袋里,可是老也插不进去……

玛莎站在楼梯下的衣帽间。

“你为什么不坐在汽车里?你在这儿干吗?”捷良宾跑过她身边,向她吼道。

“公民,公民!”衣帽间的管理人追在他的身后喊道。“白罩衣!”管理人一跛一跛地追着他。

玛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卡嘉跑下楼梯,手里拿着一盒糖,把它扔给了玛莎。

“给你丈夫,让这盒糖把他噎死。”

“到底怎么啦?”玛莎问道。

从街上连连不断地传来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傍晚。捷良宾一人坐在工地办公室里,达克麻阔夫走了进来。

“您有什么事,达克麻阔夫同志?”捷良宾刚一看见达克麻阔夫推门进屋,慢慢地朝他走来,就露出几分惊慌的神色问他。

“个人问题,”达克麻阔夫冷笑了一声说。他扬起了手,打了捷良宾一个嘴巴。

设在未来的平炉车间的巨大烟筒里的共青团支部。共青团员们一群群地从圈门钻进来,就像进入隧道一样。在凹形的底上铺着木板,还摆着一张小铁桌子,几条铁长凳……悬挂着列宁和奥尔忠尼启则的肖像。

不远处,一支不和谐的多声部铜管乐队正在演奏着一支奇特的曲子。会场最后一排有人叽叽喳喳地谈着话:

“他们这是在练什么呢?”

“印度国歌。”

“为什么?”

“听说举行竣工典礼时,印度代表团要来参加。”

卡嘉站在主席团的小桌子前,右手紧贴着腿,不让人们看见她手上刺的字……

“从儿童之家出来以后,就进了技工学校,从那里又到了建筑工地,一直工作到现在。我再没有什么经历可讲的了,”卡嘉结束了她的话。

“对叶卡杰琳娜·彼特罗申还有问题吗?”鲍利斯严肃地问大家,他是会议的主席。他用深沉的男低音说着,同时皱着眉头表示他在深刻地思考着。

“我想再补充一点,”卡嘉站起来。

“说吧,”鲍利斯同意她。

卡嘉困窘地站着,看来,还拿不定主意说出她想说的话。

就在这发言前几秒钟的沉默中,那支乐队的很不整齐的吹奏声传到大家的耳朵里。

“我在技工学校的时候,卖过一件衬衣……换了双凉鞋,”卡嘉用低低的声音说,“还卖了一条被单,……我和同学用这些钱看了电影,吃了冰激淋。”

“这和你入团没有关系,”不知是谁笑了一声,“那些冰激淋该早化了吧。”

“不,有关系,”卡嘉严肃地说,她沉思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总结自己短短的一生。“这也许是我一生最大的污点。……”

“你知道团章吗?”鲍利斯又郑重其事地问她。“共青团是党的组织还是群众组织?”

“根据团章……”卡嘉慢慢地说,“共青团是群众组织,但必须帮助党……”

“我有个问题,”哈银克的哑嗓子响起来了。他站在敞开的门口,抽着烟,“关于她和巴谢奇尼克的男女关系问题。”

鲍利斯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用铅笔敲着桌子,因为这时会场上响起一片嗡嗡声。

卡嘉站着不知该怎样回答。

“她是柯里亚的未婚妻,”坐在主席团小桌后面的巴格拉特低低地说。

“未婚妻?……不是这么回事吧,”哈银克冷冷地讽刺一句。

“请无关者不要扰乱会扬。其他人还对彼特罗申有问题没有?”鲍利斯问道。

“没有。表决吧。”

“你知道亚洲殖民地人民的斗争吗?”鲍利斯又用男低音问她。

“印度,还有别的民族,”卡嘉结结巴巴地说,“过去他们的脖子上套着枷锁,可是今天他们想自由地生活。”

鲍利斯站了起来,挥动着手臂:

“伟大的十月革命向被压迫的人民指出了自由独立的道路。中国人民,胜利,摆脱了英国人压迫的印度,还有缅甸、越南,如果看一看东方各个国家……”

“听,鲍利斯在作国际形势报告啦!”有人这么说。

“我会尽我的力量去做,”卡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困窘地说。

“现在就要战胜世界资本主义了,”哈银克的话里带着轻蔑的口气,“因为卡嘉要亲自冲锋了。”

卡嘉从坐位上忽地一下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向哈银克走去:

“我当然要冲锋了!难道还指望着你吗?”

“请会外人员离开会场,”鲍利斯向他叫道。

卡嘉把哈银克推出敞开的门外。一片喧闹声、哄笑声。

“赞成叶卡杰琳娜·彼特罗申加入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队伍的同志,请表示态度,”鲍利斯说道。

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表示了态度。卡嘉脸上露出羞涩的、幸福的神情。

达克麻阔夫双手枕在头下,躺在床上。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吹动了小吊灯。奇异的影子在房间墙上晃来晃去。墙上挂着巴谢奇尼克的吉他。达克麻阔夫从墙上拿下吉他,拂了拂上面的灰尘,然后拨弄着琴弦低声唱了起来。

睡吧,战士,生命是这样短促,

无论在路上,还是在家里,

都不曾睡得舒舒服服,

身旁没有妻子,可也不孤独。

敲门声。

“请进来!”达克麻阔夫说,并没有移动身体。

玛莎走了进来。达克麻阔夫蓦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神色困窘,不知如何是好。

“玛莎,是您?”

“是我。”

达克麻阔夫在屋里忙乱起来,想把房间弄得整洁些。他把挂在椅子背上的工作服塞到床下,用报纸遮住没有洗过的碟子。

“请原谅,”玛莎轻轻地说,“可我需要,我需要……”

她看来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可内心却非常紧张。她仿佛没有勇气谈出主要的问题。她拿起桌上的镜框,仔细端详着。

“这是您的儿子吗?”

达克麻阔夫惊奇地望着她。

“对,对,并不是为这个来的,”玛莎疲倦地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请告诉我,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您和我丈夫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达克麻阔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阴暗起来。

“我认为,我们之间最好别谈这个。”

“可我应该知道,您应该了解……我需要知道:你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巴维尔做了什么?”

“您问他去吧,”达克麻阔夫严厉地说。“我对您很难谈这件事。”

“对我吗?”玛莎连连问他。

“对,”达克麻阔夫几乎是发怒般地说,他抬起了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一直望得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德莫夫和捷良宾在建筑工地上走着。他们时而隐没在起重机的长臂下,时而给自动卸货车让路,时而等待机车驶过,留下的灰尘又遮盖了他们。他们的谈话就在这种时断时续的情况下进行着。……在一片轰隆隆的、震耳欲声的嘈杂声中,为了使对方听清楚,他们非得喊着讲话不可。

德莫夫:您给莫斯科拍的那封大惊小怪的电报是什么意思?整个总局都给惊动了。……

捷良宾:情况非常严重,德莫夫同志。达克麻阔夫擅作主张……

德莫夫:达克麻阔夫擅作主张给我们节省了五天的时间。而您的行为却是和一个工程师,一个共产党员的称号不相称的。……达克麻阔夫在通报中受到了表扬。

捷良宾:(由于气愤脸都发白了)达克麻阔夫受到表扬?……这是安装队员哈银克的证词。……至于巴谢奇尼克,他的健康还不允许……我可以证明……

德莫夫:我已经收到了他的信。……安装的事您是事先知情的……我査过那天夜晚的天气预报。您现在还在撒谎……在别人的脑袋上敲核桃——这不行啊!

捷良宾:(尖声叫嚷着)既然这样,我请求立刻把我交给总公司处理。

德莫夫:那您写申请书来吧。我不会阻止的。

捷良宾:我们再找个地方谈谈……

德莫夫停下来,严厉地望着捷良宾。

“您是个不正派的人,捷良宾,”德莫夫慢慢地、但十分清晰地说。

他走了。捷良宾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他的身后正是那块进度牌:

距离高炉找入生产只有10天。

达克麻阔夫和玛莎沿着公路走着。月亮躲到乌云后面去了。身后的小丘上露出巨大的工厂的轮廓。远处紫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头上,给云彩涂上了一层颜色。

“看啊,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玛莎兴奋地叫道,“多么美!在我童年的时候,我还以为太阳就在那里过夜呢。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爱幻想我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怎么样,幻想的都实现了吗?”达克麻阔夫问她。

一辆辆的运货车迎面驶来。车灯的亮光在黑暗中照亮了玛莎纤细的身影。

“没有,没有实现,”玛沙痛心地说。“周围生活在进行着,那么伟大,那么有意思……可我却被扔到一旁去了,孤拿零的……”

公路下面的那条河里,闪烁着汽艇和轮船的灯光。他们走下河岸。有些穿着长筒胶靴的渔夫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一群无忧无虑的野游的人回到小艇上来。一片笑声,歌声……姑娘们的尖叫声……

玛莎和达克麻阔夫坐在河边……

“你们男人们一切都很简单,”玛莎说,顺手往水里投下一个小石子。“爱上了,又不爱了……可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您认为,我的这些遭遇都很简单呢?”达克麻阔夫沉思地说。他拿起一个小石子,扬起手臂打了一个水飘……小石子在水面上跳动了很久。

玛莎望着这小石子,直到它在水面上消失了踪影。

“您现在还爱她吗?”玛莎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

“不,”达克麻阔夫坚决地说,“刚一打完仗,马上就结了婚。……工作倒是干出了点成绩,可在这些事情上就像瞎子一样。……”

一艘高大的两层轮船驶过他们身边,灯光闪烁着,华尔兹舞曲声从船舷上传来,飘荡在傍晚对岸的上空……

“您读过伏契克的书吗?”玛莎突然问他。

“读过,是部好作品。”

玛莎注视着河面上灯火的闪影。

“您记得吗……他描写过他和他的古丝琴娜的爱情,战争和长时期的分离使他们终生相爱。这种爱情真叫人羡慕,对吗?”

达克麻阔夫凝视着她那双畏怯的、激动不安但又显露着期待神情的眼晴。他拿起她的双手,连连吻着。突然之间,他把玛莎搂到胸前,吻了她的嘴唇,她的双颊和眼睛。

“别这样,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玛莎挣脱了达克麻阔夫的手。

“对不起,”达克麻阔夫愁苦地说,他的脸变得严峻而阴郁。“请原谅。”

他转过身去,走了。他的步伐很快,没有回过头来。轮船发出喑哑的低鸣声,驶向码头。玛莎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河水中灯的倒影抖动了。

傍晚。在别列斯托夫家的阳台上。别列斯托夫老头,玛莎,捷良宾和鲍利斯正围着圆桌吃晚饭。大家都默不作声。

“这么说,你们的高炉就要投入生产了,”老头想打开僵局,“顺便说一句,我已经被派到高炉上去工作,也参加了验收小组。让我们在投入生产前,在‘炉屉’脚下干一杯。这是个老规矩。也许对你说来这么做不合适?可是这是我的十周年纪念日。准备好了吗,妈妈?”他微笑着问达利亚。

“我不去参加开工典礼。今天我要到总公司去,”捷良宾蓦地从桌边站起来。

“你不去?”老头惊讶地伸直了身子,“这是为什么?”

“现在这里有纠纷,”捷良宾气冲冲地说了一句。

“都是您自己制造出来的,”鲍利斯回敬道。“真不害臊。”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你少插嘴,”老头别列斯托夫发火了。

鲍利斯拿起喇叭走了出去,把门碰得砰砰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巴维尔·瓦西里耶维奇,”老头说,“你干吗像个鹅似的,老是嘎嘎叫?”

“不高兴讲,”捷良宾走进自己的屋子,摔了一下门。

玛莎给丈夫整理箱子。

捷良宾走到她身边,把她拉到面前,托起她的脸。

“你也许在想,这件事好像会影响我的前途?全是胡说。人们会了解我。你别为这不安。决定事情的既不是达克麻阔夫之流,也不是巴谢奇尼克之流……只要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一个电话……就行了。我会接受新的职务,马上就走……”

他拥抱玛莎,玛莎挣脱开他的手臂。

开来的汽车响起喇叭声。

捷良宾手里拿着箱子走过阳台。

“照老规矩,出门以前坐会儿吧,”达利亚说。

“对不起,我很忙,”捷良宾干巴巴地说。

“你为什么不送送巴维尔·瓦西里耶维奇?”妈妈不安地问玛莎。

“你别老提他了,好不好?”别列斯托夫不高兴地对她说。

听见汽车开走的声音。玛莎站在门口台阶上。

老头别列斯托夫走到小柜前,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

“我们的女婿不称心啊!”别列斯托夫阴沉地说。妈妈拉了拉他的袖子,指指站在门口的玛莎,意思是说:别当着她的面说,好不好?

“怎么,她是个孩子吗?现在该是她用脑子生活的时候了。”

达利亚用手绢擦着眼泪。

高炉前的那块建筑工地,现在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它已经变成了工厂的厂房。载重卡车运来了零碎的建筑材料。工人打碎了那块进度牌:

距离高炉投入生产只有……

德莫夫和别列斯托夫老头从旁走过。他们走到高炉前停下来。

“未婚妻中意吗,吉理尔·达尼洛维奇?”德莫夫微笑着问他。

“不错,挺结实,”别列斯托夫皱着眉头,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

有几个穿着工作服、戴着宽沿大帽的熔炉工围着别列斯托夫,和他低低地说着什么。

“你们嘀咕些什么?”德莫夫用他那男低音在背后问他们。“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谈什么吗?”

“是这么回事,德莫夫同志,按老规矩……”有个熔炉工困窘地回答着。

按俄罗斯的风俗,在高炉装料之前,要在“炉屉”脚下干一杯。现在炉底已经放好了“炉屉”——堆砌好的木柴。往高炉里送风之后,它们就要燃烧起来,点燃焦炭,从此就引着了炼铁之火,使这个炉里的熊熊之火永不熄灭。

现在巨大的高炉炉膛是空空的。德莫夫、别列斯托夫和熔炉工人们站在“炉屉”脚下。

一个熔炉工打开一瓶伏特卡的瓶塞,把它递给别列斯托夫。这一切做得那么庄重和神圣,谁都没有出声,就像是在祭坛上准备圣餐似的。

“不错,是个老规矩,可是我认为,十分动人,”别列斯托夫斟满了一坏酒,神情庄严地说,“明天这里就会铁水奔流,而今天,它的主人——普通的工人,站在这里,”虽然别列斯托夫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他的声音却引起了回声,在现在仍是空空的巨大的高炉炉膛里萦绕着,“为我们的美人,为我们的新女儿干杯!”

别列斯托夫一饮而尽,然后把剩下的酒底倒在高炉膛里。其他的人也都仿效他——这样作。

一片寂静。别列斯托夫呆立着,在想着什么。

“您怎么不讲话,吉理尔·达尼洛维奇?”德莫夫轻轻问他。

在高炉预定流出第一炉铁水的那天早上,巴谢奇尼克头一个醒来了。睡在他身旁的是卡嘉。巴谢奇尼克半抬起身子,注视着躺在枕头上的卡嘉的脸。她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她的面庞上映着一道影子。

“还没有醒吗,公主?”巴谢奇尼克轻声问她。卡嘉一声不响,眼睛仍然闭着。“要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呀,卡嘉,”巴谢奇尼克喃喃地说。

眼睫毛微微一动。

“听见我说的话吗,卡秋莎?”

卡嘉睁开了眼睛,看到俯在她头上的巴谢奇尼克的脸。卡嘉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脸上露出沉浸在幸福中的微笑。他们睡在达克麻阔夫的房间里。巴谢奇尼克环顾着房间。早先单身汉住时那种不舒适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了。窗子闪闪发亮。在擦得明亮的地板上铺着长条地毯。桌上铺着一块簇新的花漆桌布,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桌上挂着一只橘黄色的新灯罩,换下了原来已经变黄的报纸。

“你真能干,”巴谢奇尼克开玩笑地说,“杷柯斯嘉给撵走了。”

“看你说的,柯里亚,是他自己要让给我们的呀。我以共青团的名义向你发誓,”卡嘉为自己辩护。

“别人的幸福却建筑在他的房间里,”巴谢奇尼克想了想说,“真有点不好意思,……”

“也许他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卡嘉轻轻地说。

“卡嘉,我真是爱你啊,”巴谢奇尼克仿佛自己也感到惊讶似的。“你知道,我对别人什么话都说过,可是这句话就不敢说。现在是对你说了。……”

卡嘉热烈地拥抱着巴谢奇尼克,把面颊紧紧地贴住他的肩头。

“你怎么啦,”巴谢奇尼克十分奇怪,“干吗哭啊?”

“我不是哭,”卡嘉噙着眼泪微笑着说,“眼泪自己要往下流。”

“要给我弄出关节炎来啦,”巴谢奇尼克又像往常一样说了句俏皮话,“肩膀都给你弄得湿透了。”

“你知道,柯里亚,我现在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了,”卡嘉说着,仿佛在倾吐自己的心声一样。“我本来是很粗野的。老爱刺人。可是现在我要听你的话了。”

巴谢奇尼克连连吻她的双手。

“你干吗吻我的手啊?”卡嘉不解地问,“……电焊弄得手都生茧了。”她抽回自己的手,一下子碰倒了放在床头的拐杖。拐杖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巴谢奇尼克的脸变得阴暗起来。

“今天高炉投入生产了,而我却没病没痛地坐在这里,真难受。”

“我也不去了,柯里亚。我在家陪着你。医生不是嘱咐过你吗?”

“怎么,我还是个孩子吗?你真是!这是你参加的第一个工程。……你去吧。我听收音机……”

“说定了啊!”卡嘉叮嘱了一句……

这个星期日,成千上万的人从城市的四方八面向着工厂拥来……汽车、载重车一辆辆地奔驰而去……旗帜飘扬……歌声嘹亮。

高炉的风眼闪烁着奔腾的铁水的橙黄色的光辉。别列斯托夫透过罩在眼上的眼镜,望着风眼。

在一群穿着普通短上衣或工作服的熔炉工人中间,有两个穿着与众不同的白色衣服的印度议员,他们戴着黑色小帽,还有一个面色黝黑的戴眼镜的妇女,披着色彩鲜艳的“纱丽”……

摄影机对着印度客人们拍摄起来。

巴谢奇尼克在城市街道上走着……城里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大家全都参加庆祝大会去了。

太阳照耀着广场,射在巴谢奇尼克的脸上,地上映着他长长的身影。旗帜迎风飘扬……城里各个扩音器的喇叭都响着。

巴谢奇尼克四面环顾……没有一辆汽车。但是忽然听到越来越响的摩托车声。从拐角处开来一辆带边座的民警摩托车。巴谢奇尼克要求道:

“首长同志,请允许卫国战争的残废军人……”

成千成百的人满满地挤在高炉前的厂地上。厂道上空,架空的铁栈桥上也站满了人。卡嘉拉着玛莎在这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间钻了出来。玛莎老是四处张望着。

“走吧,别东张西望的啦,”卡嘉一面拉着她走,嘴里一面唠叨着,挺有劲地推开两边的人群。“他今天要讲话,在台上你就会看见的,”卡嘉笑着又加了一句。

栈桥上面有一条排除高炉瓦斯的巨大黑色排气管。几十个大胆的人奔到那里坐下来,垂着双腿,身后映衬着白云。……卡嘉仰头望去。梅切尔斯基和别斯法米里内在向她招手,不知喊了些什么,可是一点也听不见。

巴谢奇尼克坐在奔驰夺的民警摩托车上,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

一道宽阔的、像火流一样的铁水沿着浇铸坑奔泻着。它那紫红色的光照耀着周围那些庄严而沉思的人们的脸。石墨的火花飞到浇铸场上,在印度人的白色衣服上闪耀着银灰色的粉末。

巴谢奇尼克奔驰着。……风吹着他的头发。……铁水从高处注入摆在下面的大盛铁桶里,千万红色的火花溅到盛铁桶上,仿佛是五彩缤纷的焰火,来祝贺人的思想和劳动的节日……

巴谢奇尼克奔驰着……

现在可以远远地看见高炉上的那面小红旗。

讲台周围的人群蠕动着。一辆崭新的、闪闪发光的机车,四周装饰着彩旗和小花,往会场中央慢慢开来,后面拖着一个大盛铁捅,里面满盛着流动的铁水。这是高炉献给国家的第一炉铁水。

工厂乐队的黄铜喇叭也闪闪发光。他们正在演奏着柴可夫斯基的庄严的进行曲。我们在乐队中间看见鲍利斯的神采奕奕的脸……

千百人的“乌啦”声响彻了整个工厂的厂地。

“乌啦!”巴谢奇尼克在离台子不远的地方喊了出来。站在台上的达克麻阔夫看见了他,向他点了点头。

巴谢奇尼克向他伸了伸大拇指,表示一切都好!

从栈桥高处俯视,沸腾的铁水在盛铁桶中闪着红光。

“乌啦!”玛莎被这热烈的情景激动了,高喊出来。

“乌啦!”卡嘉斜依着栈桥的栏杆,也高喊着。忽然,她看见巴谢奇尼克站在下面。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卡嘉向他威吓地伸伸拳头,接着便推开了两旁的人走下来,挤进人群中。

工厂的扩音器播送着站在讲台上讲话的达克麻阔夫的声音:

“让我们每一个人,不管他是党员或是非党员,都得记住:他的生活,他的劳动,都应当无愧于苏联公民的崇高称号。”

玛莎谛听着达克麻阔夫的话。他的话仿佛是对她说的——她的生活,她的劳动……

在这时候,老头别列斯托夫在台上把一件礼物交铪了印度客人——从第一炉铁水里拿出的一块铸铁。

像火山爆发一样响起了掌声。巴谢奇尼克也鼓着掌。卡嘉终于挤到了他的身边,气呼呼地、头发蓬乱地站在他的身旁。

“这就是你向我作的保证吗?你一点良心也没有。你跟我挤眼晴干吗?”

卡嘉这种焦急的神情和她那埋怨的嘀咕也使巴谢奇尼克感到喜欢。他微笑地望着卡嘉。

“像这样的新娘,他在每个城市都有,到哪儿安装,就在哪儿结婚……”哈银克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说。

巴谢奇尼克猛地扬起一支手杖,想给他脸上来一下子。

但就在这时奏起了印度国歌……巴谢奇尼克只好放下了手,身体站直了。

印度客人微笑着,望着这支演奏印度国歌的工厂青年乐队。

鲍利斯·别列斯托夫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他的喇叭胜利地奏出美妙的旋律……

火车站上,火车就要开了。

月台上荡漾着华尔兹——也就是在影片开始时鲍利斯曾经练习的那支曲子。现在鲍利斯指挥着自己的青年乐队。

安装工人们都走开了。达克麻阔夫、巴谢奇尼克和卡嘉站在车厢旁。

“可以说,现在你已经找到你的幸福了,柯里亚,”达克麻阔夫若有所思地说。

“要分手了,”巴谢奇尼克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柯斯嘉,我等着电报。离开高空……你自己明白。”

“哎,你还老跟我嘀咕什么,傻瓜!”达克麻阔夫始终是不停地四面张望着,仿佛在人群里寻找什么人。

“你在等她吗?”巴谢奇尼克笑着问。

“是啊——不是,”达克麻阔夫不置可否地说。

“我说,鲍利斯,”一个乐队队员问他,“咱们往哪儿开路啊?”

鲍利斯:(认真而又猜想地)没告诉我们……也许是去中国。……

达利亚·别列斯托娃远远地望着他。眼泪顺着面颊不停地流下来。

“你怎么啦,妈妈?”别列斯托夫问她。

“就要离开家了,可他一点也不难过。玛莎为什么没来?”

他们走到达克麻阔夫身边。

“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请您多照顾他,”达利亚请求着。

“没什么,妈妈,”别列斯托夫安慰着她。“也许这会更好。让他自己开始生活吧。”

玛莎穿过拥挤的人群,向月台走来。

安装工人们围着巴谢奇尼克: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柯里亚!”

“我们等着你。”

“你还能跟我们一块跳房梁呢!”

“没关系,现在有人管他了,”巴格拉特望着卡嘉笑着说。

达克麻阔夫看见了从人群中挤来的玛莎,急忙迎上前去。

他们站在火车头旁。车头放出的蒸汽笼罩着他们。

“我正等着您,玛莎。”

“您等了吗?”

“是……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您到哪儿去,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

“暂时还不知道……”

“新的国家,新的人,”玛莎轻轻地说,“这一切多么奇怪。我们本来不过是不相干的人,对吗?可我好像是在送一个最亲近的人。……”

“玛申卡,玛莎,”达克麻阔夫握住了她的手。“您一定要给我写信,告诉我您的生活情况。我等着。地址是:扎波罗什,波萨得斯卡娅第二条街,13号。记住了吗?”

玛莎默默地点点头。车长吹起了一声长长的哨子。火车头呜呜作答。

“再见,康士坦丁·马克西莫维奇!”玛莎翕动着嘴唇。“再见,柯斯嘉……”

汽笛响了,车轮慢慢转动起来。

“快点,快点,”玛莎着急地催他。

达克麻阔夫向着已经移动的车厢迎头跑去,一路上拥抱了巴谢奇尼克和卡嘉,然后跳进了车厢。

窗口最后一次闪出了达克麻阔夫的脸。玛莎扬起手来,向已经开行的火车挥手作别。

别列斯托夫老夫妇远远地望着玛莎。

“他可是个好人呢,”达利亚突然说。

巴谢奇尼克拄着手杖,一跛一跛地和卡嘉走到玛莎身边。

“怎么样,你的政治思想情况如何?”巴谢奇尼克开了句玩笑,虽然这时他心里也很难过。卡嘉看见玛莎的眼晴里闪着泪一光,她轻轻地拉了拉巴谢奇尼克的袖子。

“玛申卡,请到我们家里来玩吧,”卡嘉温柔地说。

“波萨得斯卡娅第二条街,13号,”玛莎反复自语着。

从远处已呈淡黄色的秋林中冒起了一缕青烟,火车已经驶远了。

(全剧终)

注释:

注1:柯兹洛夫斯基(1752—1802):俄国杰出的雕刻家。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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