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与时尚的关系,如同是两生花,花开彼岸,各自妖娆。虽然两者基于各不相同的夯实土壤中成长,在冥冥之中却有着殊途同归的缘分,正如设计师 Alessandro Michele与电影导演 Gus Van Sant 的结合,一个是凭借将复古美学与多文化语境共冶一炉的伟大开拓者,另一个是以个人实验性风格在影坛拥有一席之位的先锋,他们在GUCCI《无边序曲》中找到了共鸣。
《无边序曲》的前与后
后疫情时期的时尚界,正处于不断自我反思和寻找新出路的阶段,特殊时期的遭遇让每一个身处行业中的领路者都在自我警醒与自我启发。今年五月,GUCCI 创意总监 Alessandro Michele在《静默笔记》中宣布,日后一年只会推出两个系列,不再出现春夏、秋冬之名。继七月《终曲》系列之后,他于11月线上正式发布全新《无边序曲》时装系列,并推出同名迷你剧集(七集),借由为期一周的GUCCI 盛宴线上时装影展的方式呈现——摒弃传统时装季节性的呈现,让时装跳脱出伸展台展示的方式,而是全然融入故事的语境。执掌这一系列的影像的幕后功臣是有着鲜明个人风格的导演Gus Van Sant 。
作为独立电影界的旗帜性人物 Van Sant ,他的非线性叙事的镜头语言,令其无论是在独立电影还是商业电影领域中皆有着不可忽视的一席之位,作为第70届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者(《心灵捕手》)、第56届戛纳最佳导演获得者(《大象》),他的视觉语言和间接的指涉性拍摄手法,实则与 Michele 的多视角的自由表达有着共同之处,就像Michele在笔记中所传递的那样: 剧情只是意外,打破了时间的线性和性质,这是一首无边序曲。而这首《无边序曲》此时正由两位才华横溢的创作者就此展开。
Michele 回想起自己与 Van Sant 初识,他们相识于一场洛杉矶的晚会中,交流时,后者擅长通过自己的视角讲述不一样的故事,令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新理念。三十年前,Van Sant 执导的《我自己的爱达荷》(也有译名《不羁的天空》)给Michele带去了深远的影响,这部由基努·里维斯和瑞凡·菲尼克斯主演的边缘人的爱情故事拍摄于罗马——这也是《无边序曲》的拍摄地,以及Michele热爱的故土。“我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我对 Michele的了解。”Van Sant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道。而这部电影同样给予了 Michele 深远的启发,令他萌生了这次合作,他决意将时装与电影叙事语言结合,将不相关联的人和事以一种现实或超现实的方式进行连接,正如他所述:“电影给予了服装强有力的故事文本,两者相融、浸透。”
以 Van Sant 掌镜的迷你剧集《无边序曲》为引子,为试着从中挖掘这位伟大的导演埋在短片中的线索以及与 Michele 形成共鸣的灵光,我们邀请了电影《掬水月在手》的制片人、副导演沈祎、文艺评论家孙孟晋、中国台湾学者、影评人肥内就这部迷你剧情进行了探讨。
在第一集《家》的叙事中,Van Sant 非常迅速地借由雌雄莫辨的 Calderoni 的身份,以及出现在电视机里的西班牙作家、哲学家Paul B. Preciado之口,抛出了“性别二元论”的讨论,Preciado 提到,存在于现代殖民主义和父权社会中无法以二元论判别性别的人常常被称为“怪物”,但如今是“唤醒怪物”的时代,“我们在经历一个怪物拥有发言权的时代,我觉得当代的艺术家或哲学家,仅仅是开始发声或开始说不的怪物,开始对当代父权和殖民主义逻辑说不。”
聚焦边缘人士的现状是Van Sant 长久以来的主要议题之一,就像是《我自己的爱达荷》里,他描绘了两个阶层不同的男妓之间的爱情故事,又是通过公路片的形式进行的刻画。在《无边序曲》中,这些被 GUCCI “无性别”风格时装包裹着的男男女女、以“非二元性别”自我定义的女主角Calderoni 、跨性别者、哲学家 Preciado的出现,都是Van Sant 过往会探讨的人物对象,他并没有特意为Ta 们设定了某一个角色,而只是让他们保留自有的身份,如实地出现在故事里、镜头前,让影像全然地回归日常。
孙孟晋觉得,第六集《古着店》中换衣服的情景事实上是一种隐晦地在表述Van Sant在关乎性别探讨上的态度,“如果让意大利当下的导演来拍摄这一片段,比如索伦蒂诺来拍摄这一片段,会更倾向于让他们裸露身体,但 Van Sant 并没有。我认为这是因为导演想要更加隐晦地表达一种人类的感情,包括他对同性恋、以及两性关系的看法。”
继 Michele 掌舵GUCCI的风格美学以来,无论是多浮夸、华丽的服装在精心设计的舞台上呈现,它们都能够在走下伸展台后,在他提供的另一种语境——广告短片、大片中里表现出新的风貌——仿佛是锦衣夜行的淡然处之,也将华服穿入日常这一观点表现得自然且恰如其分,他在抛开“审美标准”,摆脱了高级时装带来的与日常的割裂感,而是全然地融入其中——这与 Van Sant 在电影作品中回归到日常的手法,有着灵魂上的共通。
将焦点转到Van Sant身上。从一开始,服装就是 Van Sant 的作品里占据了重要的作用,像是《我自己的爱达荷》中基努里维斯和菲尼克斯和他们的皮衣夹克,它们也都是来自私人的旧衣服。没有了它们,恐怕他们的身影并不会像现在如此令人印象深刻,这是基于对电影故事情节与人物之间的统一,也包括了人物角色与衣服之间的统一。服装,是用来表现一个人身份和个性的最为直观的第一视觉印象,是传递信息的媒介,而旧衣服更像是将穿戴者的经历深深渗入到面料之中,让它呈现出随岁月变化的自然现象——正如《无边序曲》的《古着店》一集里,Calderoni 抚摸着那些饱经风霜的衣服,既是对衣服过往主人的猜测,也是在收集过往随年代留下来的讯息,如同是一种传递。
孙孟晋认为在Van Sant 的电影作品里服装是在表现边缘人物的声音,电影短片本身的语境赋予了衣服作为符号的特别意义,尤其他提到在《我自己的爱达荷》里许多流浪汉身上穿着的奇特衣服,正是体现了导演在衣服上精心安排的“设计感”。“他们甚至于有些在扮演传奇的英雄人物,有的对穿衣服又十分讲究。我可以通过他的电影里看到的衣服,感受到一种边缘的声音,是这些人物通过衣服发出的。我曾经听过有一位大师是这样评价过 Van Sant ,他在电影里随便放入一个音符,到最后都能够成为音乐,我觉得他的作品里的衣服也是具有这样的功能。”
肥内提到了在 Van Sant 的另一部电影作品《应许之地》中,马特·达蒙饰演的男主角Steve Butler在片中为了说服镇上的居民开发天然气,他在第一天特意换上了当地人才会穿上的衣服,但是却唯独没有换走他爷爷留给他的靴子,“因为那个东西等于是他的历史,象征他自己。我们现在可以去想象,也许那个东西根本就是马特·达蒙自己的鞋子。所以就这一点来讲, Van Sant 在这部片里,就很清楚的告诉观众说,衣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符号。”
在《无边序曲》中,另一个无法忽视的符号就是那张有着“You told me everything by say nothing”纸条。首次出现在《家》中,它伴随着一迭GUCCI邀请函意外出现在Calderoni的邮箱中;接着在《咖啡馆》和《剧场》里也都巧妙以传单形式不经意出现;《邮局》中,它化身邮票;随后在《邻居》中被画家用来擦笔,到了第七集又被Calderoni 踩在脚下,我们可以将它视为是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符号,也可以将其理解为是一开始 Calderoni 受到 Preciado “需要对性别二元论进行变革”感召时写下的感悟,它如同火种不停地在不同的人手中传递,最后燃烧殆尽,完成使命。
“我觉得纸条的意象有点像是音乐的做法,它不断地会让你看到,随着音乐渐强让它越来越有存在感,其实第一集已经隐约出现了,到《邮局》又变成了很强烈的存在,但它的意义似乎还没有出来,到最后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可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为什么说第四集《剧场》这一段这么重要,因为它是作为中间点的戏,这一集等同于承前三段,又要下启后三段。 Van Sant 就是在告诉你,他的整部短片就像是音乐一样,你会看到有些人物反复出现,但这一集他可能是比较主要的,可能后面几集他就是配角,反之亦然。但一直都是有主旋律存在的,那就是主人公 Silvia,她是主旋律,她会和其他人融合,她本身就是音乐。Van Sant 以前说过,‘音乐是对集体意识的按摩’,所以Silvia被处理成了音乐的化身,所有的元素都是这种方式慢慢地反复出现,渐强,有些在你不知觉中就消失。”
另外,不容忽视的是,作为短片背景乐的《波莱罗舞曲》同样是GUCCI 2020秋冬女装秀场音乐。另一方面,在《无边序曲》的《邻居》一集中,那三位在家中男青年们用摇滚乐演绎的曲目是《月光曲》,而该音乐曾经就出现在Van Sant 的电影《大象》中。在《大象》里,与《月光曲》共同出现的是一群年轻人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而如今在《邻居》里却成为了年轻人欢乐相聚的背景音,这既像是Michele 和 Van Sant 对自己过去作品的致敬,也像是对当下的新刻画。